徐伶不理解,
“难道知安三言两语,就把你打动了?”
“不止如此,”
林楚意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临安是柳家的地盘,许公子确实能帮我们打点,但我不想麻烦他。就算他真的帮了我们,我们也只能仰人鼻息,不可能将生意做大。况且,许公子说的对。没有柳家,还有其他家,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找我们麻烦。”
“但杭州不一样,”
林楚意走到窗前,目光坚定,
“杭州没有一家独大,我们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们将将才在临安站定,又要走吗?“
徐伶望向轩窗,有些失神。
不知为何,一提到杭州,她似乎就有些犹豫。
林楚意猜测是跟白夫人的家世有关。
白夫人是杭州人,林楚意记得。她的青梅竹马应该也是杭州人。
”横竖也近,楚意想去就去呗。“
在船头修缮好烧灼痕迹的孙昌走进船舱。
前晚,林楚意道过歉之后,孙昌对林楚意宠爱更盛。他没有女儿,索性将林楚意当成女儿来宠。
“我是觉得搬来搬去,不妥。”
徐伶仍然排斥。
林楚意赶忙保证,
“绝对是最后一次!这次过后,无论他作何反应,我都面对。”
孙昌不清楚徐伶嫁进白家前的身世,也并不知道徐伶抗拒杭州的原因,乐呵呵补了一句,
“嗐,咱们跑船的,谁不是天地为家,别搞得跟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林楚意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白夫人的反应。
徐伶瞧着她眼巴巴的模样,也不忍拒绝。
她想,若能因此让楚意直面惟清,不再逃避,倒也不失为一个正确的选择,便就答应下来。
几人说定之后,觉得宜早不宜迟,最好能跟随许知安一起到杭州。
于是,孙昌当即就去和吴嫂商量,徐伶回家收拾,而林楚意,则去想许志安说明意图。
他们到并非真的有求于许知安,只是多个照应,总是好的。
许知安虽然盛情邀请林楚意和白夫人去杭州,却没料到几人决定得如此迅速。
林楚意在驿站找到许知安后,许知安表现得非常惊讶,
“林姑娘不是说要再考虑考虑?”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话里的歧义,抿了笑又解释说,
“在下并非拒绝,只是觉得搬迁是大事,怕林姑娘没做好准备。”
“准备好了!”
林楚意很肯定的答复了他,她冲许知安眨眨眼睛,
“许公子不必担心,是我们决定要去杭州的,我们不会拖累许公子,不会后悔,也更不可能有埋冤怪罪公子。”
许知安没想到,林楚意看出了自己推脱保全的意图,有些尴尬的笑了几声。
林楚意为了让许知安放心,继续解释说,
“我们这一路,从下禾郡到徽州,到临安,再到这次去往杭州,每一次都很匆忙,但每一次都是好的决定,我们都有所收获,我都不后悔。就像孙叔所言,天地为家,挺好。”
她像是说给许知安听,也像是在鼓励自己。
许知安笑容渐渐褪下。
他看见,林楚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挂着恬淡又坚决的笑意。
许知安浑身一颤,莫名感觉涌起一股力量。
他这个人,性子谦和周到;邀请林楚意和白夫人去杭州,对他来说,不过只是顺手一些打点交代,举手之劳。
加上,家里同白夫人有旧交,父亲时常还会提起白夫人,他便随口这么一提。
没想到,林楚意真的答应了去杭州。
如此坚定,如此决绝,如此勇敢。许知安突然对林楚意燃起兴趣。
他转身走向几案,抿着茶思索片刻,道,
“我们明天出发。”
而林楚意看着他,竟没有丝毫犹豫,
“好!明天一早,码头见。”
许知安笑了起来。是他期待林楚意做出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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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伶和孙昌留楚清林一起跑商船。
楚清林忧心爹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算回下禾郡,为钱朗打下手,继续看守码头。
第二天,几人送别楚清林,出发去码头,与许知安汇合。
和日出开,天色还未大亮,河面一层晓雾,一排气宇轩昂的官船排在眼前,最末跟着林楚意他们的商船。
林楚意登上甲板,最后一次回看临安。
整座城还在沉寂中,几缕青烟就像飘出的美梦。
今天离开挺好的,林楚意想,哥哥说过谢惟清也来了临安。赶在与他见面之前离开,挺好。
与当初来临安一样,她同样不希望谢惟清知道她们去了杭州。
虽然这次瞒不住多久。楚清林知道她们的行踪,谢惟清也认识许知安。
林楚意预感到,这估计是她最后一次不辞而别。这次之后,谢惟清应该不会再继续执念。
上天就好像听见了她的想法,正想着那个人,一到熟悉的闷陈声音便闯进耳朵,
“林楚意!”
林楚意看见谢惟清纵马急停在船下,
“你又要逃!逃到哪里去?”
谢惟清翻身下马,几步冲上舷梯。
他已然愤怒到了极致,但还是强忍怒意,看了看周围,
“你要跟许知安去杭州?”
谢惟清瞬间猜出林楚意的意图,一抹震惊在他眼里转瞬即逝,渐渐涌上莫大的委屈,
“他对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你居然要丢下我跟他走?”
愤怒让他根本掩饰不了情绪,他言辞直白,就像孩子一样撒泼质问道,
“因为楚清林?你觉得他帮你找回了哥哥?还是因为他帮你摆平了柳家?为什么,林楚意,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谢惟清显然已经知道昨天运河边发生的一却。
林楚意看着他嫉妒、恼怒、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不该解释。
她推开谢惟清,道,
“不是因为哥哥……”
是因为你,是因为必须要躲着你,谢惟清。
谢惟清听出她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在原地呆立良久。
再抬头时,他的眼中依然没有了情绪,只剩冰冷。
“好,很好。你也不用躲着我了,我绝对不会再来找你!“
他虽然强撑着转得冰冷麻木,身体却不受控制,不住点着头,鼻尖通红,泪水全滑进唇角里。
林楚意看得心里难受,又无可奈何,只能背过身去。
谢惟清像是被激怒,突然扬起声调,
“呵,如此大费周章,防贼一样防着我,真是大可不必。我要是只到你林楚意是这样的人,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一遇见困难就想着逃避,混吃等死、好吃懒做,漠视身边人,冷心冷肺,毫不负责。不为你的家人负责,不为追随你的亲朋好友负责,也不为自己负责。林玉璟骂得对,你简直就是个懦夫!”
随着他尖利撕破的怒骂落下,林楚意回头瞪了他一眼,摔门进了船舱。
她没有生气,只是这一刻,她深刻的意识到,她必须得走,马上走。
谢惟清有多愤怒,就有多爱她。他哭得多么不管不顾,就爱得多么不管不顾。
幸好她没有告诉他噩梦,幸好她没有给他希望。
许知安一早就来船上问候,和徐伶等人等在船舱里。听到两人的争执,众人都心领神会没有打扰。
林楚意站在船舱中,狠狠撮了撮通红的鼻尖,稳住心神。
“开船吧。”
她对许知安说道。
许知安细瞧她片刻,收起担忧,走出船舱。
船舱外,许知安同谢惟清说了些什么,很快便传来两人下船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船身便轻轻摇晃起来。
晨光尽撒,山线飞驰,凉风涌进轩窗,临安城在极速远去。
林楚意靠在绿袖的怀里,暗自垂泪。
都结束了。
那时她以为,在并不完美、并不体面、爆裂的争执之后,一切总该结束了。一切终将走向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