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两年有余,林楚意回到下禾郡。
一进城,谢惟清就陪着她马不停蹄赶回林府。
府前一切如旧。只是,见过了杭州临安的繁华盛况,此时再看从前的林府,已觉衰败颓唐。
林怿的身子虽然已无大碍,但毕竟大病一场,在屋外站了片刻,便又咳嗽起来。
周芸也大不如前,迎风落泪,满面衰荣。
林楚意心中悔意难耐,马车还没停稳,便奔下车去,跌跌撞撞,幸好有谢惟清在后面搂住她,才没有摔倒。
“惟清回来了,”
林怿的语气慈祥和缓,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威严,
“玉璟去忙生意了,明天才能回来。”
林怿熟稔的同谢惟清解释着,而谢惟清也顺势应声道,
“理解理解,他的学堂那么红火,是抽不开身。”
谢惟清说着,自然而然的牵起林楚意进门,熟悉得来,就仿佛林楚意才是那个外人。
府中下人比林楚意记忆里少了很多,空空旷旷,清清冷冷。
五月的盛夏天,风一吹,竟有瑟缩冷意。
林楚意无言被谢惟清牵着,跟着父亲母亲往内院走。
她发现父亲母亲真的变了,话少了很多,满身戾气也退下,也不再如从前一般经营钻研。是真的老了。
进得庭院,远远便见灵悦在厅堂忙碌布茶。
“灵悦姐!”
绿袖带着哭腔跑了过去,相拥在一起。
“家里怎么这般冷清了。”
林楚意跟在绿袖后面,听见绿袖直言不讳的问灵悦。
她禁不住好奇,也问道,
“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向来康健,怎么突然染上一场重病?”
周芸跟着进屋,询问看向林怿,斟酌片刻,一声无奈哀叹,
“说到底,怪我瞎了眼,错信了朱颜那个混账。当初,当初意儿责打她时,我便不该心软,现在好了……”
周芸爱哭的性子倒是没变,说着说着,眼中又蓄上泪水。
但与从前不同的是,她已经不是绵软性子,很快便自知失态。她吸吸鼻子,攀了攀林怿,
“你说吧,老爷,我说不出口。”
相较周芸一提起朱颜的激动,林怿看得更开。
他思忖片刻,放下茶盏,娓娓道来,
“起初呢,只是玄之不爱读书、混账胡闹。我为了教育他,那段时间没少受气。有些咳嗽,也没放在心上。
“我病后,越来越管不住那孩子,家里生意又全落在你母亲肩上,于是就让宋娘帮着管玄之。”
“哎,”
林怿懊悔的看向周芸,
“真是错了。宋娘自己都品行不端,哪里教得来孩子。十二三岁的孩子,吃喝嫖赌,任由他胡闹,越教越坏。”
林怿的病不能再有一丁点动怒,周芸赶紧接过话来,
“所幸,宋娘迷途知返,觉得不能再纵容孩子,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们才知道,原来,原来……这么些年,原来是朱颜那个混账带坏了玄之。”
林楚意朦朦胧胧听了个大概,有些不明所以,
“朱颜?她怎么还能带坏弟弟?”
“朱颜和宋娘是老乡。”
谢惟清从林玉璟那里听过整个故事,向林楚意快速的解释了一遍,
“你看人很准,朱颜确实一直觊觎林家家产,想要诱惑宋娘争夺家产,在分一杯羹。
“那段时间,你漂泊在外,林玉璟和家里不睦,很多钱财不知不觉落进了宋娘和玄之手里。玄之有了钱,加上朱颜又在他耳边灌输他以后就是林家当家人的观念,便为所欲为,挥霍无度。
“宋娘手握重金,对此不闻不问。后来,估计她也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儿子被养成废人,才告诉了林老爷和夫人。林老爷怒斥朱颜宋娘,敢出门去,也就此病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早年在布纺劳作,不注意休息,到老来,肺受不了了。”
林怿咂巴着嘴补充道。
“可别说了,”
周芸忍不住冲林楚意抱怨,
“别看你父亲没事人一样,当时可吓人了,他整个人一动不动,身体都凉了,他自己不知道。
“若不是惟清的马快,你今天……今天指不定能不能见上你女儿呢。”
周芸撅着嘴,终于是落下两滴泪来。
林楚意听完也后怕。
乖乖,听这描述,活脱脱就是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命啊,简直就是医学奇迹。
她根本不敢想,当时她和哥哥这些年轻力壮的都不在,家里只有父母,年迈体衰不说,还根本不通医术。母亲该多着急多绝望啊。
若是谢惟清为了找她见她,也不在下禾郡……
林楚意只感觉一阵窒息,越想耳畔越是嗡鸣。
“我怎么不知道,”
林怿反驳道,
“我有分寸,还给楚意写了信的好吧。可惜那封信送去徽州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父亲居然给他写过信?!
林楚意再也抑制不住泪意,一颗心直往下掉,沉得发疼。
视线模糊成一片,无知无觉之际,直到宽厚的怀抱悄无声息将她揽过。
“林老爷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谢惟清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他一边同的林怿周芸寒暄,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无声安慰着。
“徽州那地方,是待不下去。我年轻时也去过,那边的人都可冷漠了,生意不好做。”
“是,所以楚意他们去了临安,那边山好水好,生活富足。”
谢惟清的声音气定神闲,坚实的温暖的胸膛抵在林楚意的后背,
林怿点点头,
“临安好啊。只可惜那边没有熟人,我都不知道该把信捎给谁。不过后来病倒了,倒也没心思写信了。”
原来父亲是给她写过信的。
听着父亲难掩怅然的声音,林楚意突然好难过好难过。
父亲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给她写信的呢?愤怒于她这个女儿的不孝,无奈于身体的衰老病痛。
父亲,其实是一直盼着她回信、盼着她回家的吧。
林楚意忍不住翻身埋进谢惟清的衣领里,呜咽起来。
两年!两年有余!
因为她的懦弱逃避、她的孤僻不讲理,父亲母亲,哥哥,还有这么好的谢惟清。
她根本不敢细想,她都错过了多少啊!
谢惟清正跟林怿说着临安捕鱼节,根本不妨他家小姑娘当众搂了上来。
谢惟清怔忪着停下话语。
他知道以林楚意的性格,除非难过到绷不住,是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出格举动。
她应该是在为这些年的行为自责。
谢惟清瞬间心疼得要命,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在护在林楚意的头上,紧紧将她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两个人本就同坐在一张软塌上,之间没有隔板,林楚意非但没有挣扎,反而抽噎着贴了上去。
她确实太难过了,她确实太需要他了。
这一刻,谢惟清再也顾不得旁人的存在,直接吻在林楚意的额顶,
“别怕,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而且,我一直都在,我一直都在,好吗。”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哄在林楚意的耳边。
两个人的身形交叠在一起,从旁边看去,就像一对吻颈的天鹅,说不出的缱绻。
这些年来,林怿的命是谢惟清救的,林家的生意是谢惟清做的。林怿周芸早已摒弃成见,对谢惟清视若己出。
再加上林玉璟这位大哥添油加醋、声泪俱下的抱怨,老两口早就默认了谢惟清会成为林家女婿这件事。
此刻,看见两个小的搂在一起,放以前,老两口早就炸开了锅,但现在,也只是见惯不怪,甚至颇感欣慰的相视一笑。
谢惟清拍着哄着,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甜言蜜语,林楚意瞬间耳朵通红,刷的坐直身体。
满屋寂静,所有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
林楚意耳畔一声嗡鸣。
“父亲,母亲……”
她动了动嘴唇,正想狡辩,喜滋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难怪郎君一点都不担心妹妹漂泊在外,有谢大公子护着,确实无需担心。”
叶叔华扶着青岳,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五个多月的身孕让她体态丰腴,面颊莹润,眼中溢出明媚的光彩。
她笑眯眯的同林怿周芸互相问了好,从容不迫。看得出来,周芸现在对她很和善,她现在在家里也很幸福。
青岳扶着叶叔华靠上软垫,只听叶叔华直言不讳道,
“我方才想出门迎接妹妹妹夫,哪晓得肚子里孩子闹腾,我原以为要误了时辰,没想到竟让我赶上了一出好戏。”
平时林玉璟经常在家怒斥谢惟清,一边期盼着妹妹嫁给谢惟清,一边又嘟囔着说夺妹之仇不共戴天。
那是一种做哥哥的对妹夫特殊的恨意。
叶叔华早就猜到谢惟清和林楚意关系匪浅,今日瞧两人搂搂抱抱的模样,直接坐实了猜测。
“嫂嫂别乱说……”
林楚意羞得不敢大声反驳,却不过是欲盖弥彰。
叶叔华抿嘴一笑,摸了摸肚子,
“宝宝,你瞧姑姑,又撒谎了。咱们问姑父,让姑父说,什么时候给你生一对弟妹。”
“嫂嫂……”
林楚意反驳无效,林怿周芸已经听进心里。
老两口有些诧异的对视一眼,周芸犹犹豫豫的说,
“哎呀,我不晓得你们……你们已经……那要不让灵悦别忙活了?备一间房够了吧。”
“肯定是一间房呀,”
青岳随主子,好吃瓜,赶紧接话道,
“谢大公子在杭州受伤之后,可是一直住在姑娘的屋里呢。”
林怿恍然大悟,
“挺好的,挺好的,年轻嘛。”
周芸招呼着灵悦换一间大的软阁,林怿问谢惟清,
“成亲没有?没成的话咱们算算日子,把事办了。”
不是,林怿周芸这两口子,现在竟然这么开明了?
林楚意终于忍不住,扬起声调。
“父亲母亲!没那回事呢!”
她算是看出来了,要是再不澄清,就这几张嘴,恐怕明天她就要怀孕,后天她就要生子了。
“我和他没成亲呢!八字没一撇,你们别瞎说了。”
林楚意幽怨瞪了谢惟清一眼。
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谢某人,这才慢吞吞道了一句,
“对,灵悦绿袖,你们都别忙活儿了,一会儿我带她住回我的别馆。”
真,救命,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众人暧昧的对视几眼,纷纷表示,还是谢老板格局大。
别馆,那可比家里香多了。
林楚意几近怒吼,
“父亲母亲,是因为白夫人,她回不了白府,住在别馆。这一路她一直陪着我,我想去照顾她。”
而林怿周芸,全然接纳了谢惟清,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说辞。
面对刚刚回家的女儿要去照顾前婆婆这件事,他们非但没有任何怨言,反而纷纷表示:快去,最好别回家了。
“明天一早,我和你母亲要去青山寺听经,一去十日。”
林怿笑眯眯的,满身和气,估计病好之后没少问佛取经。
“林府嘛,你想回就回,只管方便,”
林怿想了想,补充道,
“只一点。决定成亲了,一定记得告诉我和你娘。”
林楚意无语:我在你们心目中那么不靠谱吗?
但在场所有人,除了谢惟清,估计都觉得,一言不合就成亲,是她林楚意会干的事。
毕竟,她可是一言不合就出走的女人。
“女儿晓得了,”
林楚意已经无力争辩,
“明早我送父亲母亲上山吧,也可以和谢惟清一起去祈福。”
作者有话要说:
谢惟清:好耶,老婆主动和我贴贴了。
林怿:磕到了
周芸:磕到了
叔华:磕到了
灵悦:磕到了
青岳:磕到了
绿袖:疯狂学习吃(zao)瓜(yao)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