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四周摇晃着,黄沙从四处的缝隙里不断地往内涌来,不断挤压着这栋摇摇欲坠的房屋。
陆予被外面的蠕虫缠得不得脱身,出刀快到目光难以捕捉的速度,然而还是被几只体型硕大的缠住了。
沙漠蠕虫正如其名,在沙漠里格外灵活,即使正面难以占到什么优势也能在地下以一种格外灵活的姿势左右横撞。
虽然一时间不见下风,但也显然很难突破防线,即使她相信两人的实力能突破出去,也会在这里消耗过多体力。
“冬蝉!”
冬蝉当机立断,避开陆吾伸过来的手,径直抓住了身边的柱子。
粗糙的实木质感混合着粗粒抵进她的伤口里,带来一阵阵刺痛感。
冬蝉白了白脸色,还是用力抓住了木柱,狠下心来对着自己的伤口用力一划——木制的柱子浸湿了血液,像是一股清流,拨散空气中的腐臭味道,顿时吸引了许多异动。
血腥味对沙漠蠕虫的诱惑相当于即将渴死的人看见绿洲,特别是冬蝉这样对污染抵抗力高的指挥官的血液。
一些纠缠在外围的蠕虫开始钻入地下,想方设法也要突破重围。
冬蝉忍住疼痛,也不管伤口里还扎着木刺和沙砾,直接用衣物胡乱包扎了一下,虽然不能实际上止血,但可以把伤口的血腥味减弱一些。
渐渐的,地面开始不住摇晃,沙地松动,甚至有一些地方鼓起一个个小包,那是蠕虫快要顶破地板的表现,也是地底逐渐松动,整栋房子都即将陷落进流沙的证明。
砰砰砰——
撞击的声音越来越猛烈,地面松软得几乎让人站不住。
就在冬蝉正准备跃出房间的瞬间,地面骤然一松,一股熟悉的失重感笼罩上来——木制地面支撑不住撞击,开始塌陷了。
“冬蝉!快跳!”
“......”下意识地,冬蝉犹豫了一瞬。
跳吗?下落的那一瞬间的势能,会把陆吾也拽下去吧?
就只是这犹豫的时间,黄沙骤然倾覆,遮挡了她的视线,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接塌陷下来,压在她身上了,那是黄沙的重量,它们会把她也带到地底,也许是一瞬间的痛苦,也许她要在黄沙里痛苦、窒息、忍受仿佛无尽的疼痛和身体上逐渐沉重的负担,直到失去意识。
人生会有走马灯吗?
冬蝉不知道,她只是什么也没想。
“唔——!”
一只温暖的手骤然抓住她的手腕,像是用力抓住一只即将远行的风筝。
冬蝉就是那只风筝,挂在他的手上,摇摇晃晃。
她低头看向地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在转瞬之间就吞噬了那根沾着她鲜血的柱子,几条长得离谱的大蠕虫裹着柱子,紧随着的还有许多小虫,地板、家具,一起落入了地底下。
这附近的地面也无法幸免,逐渐往下滑去。
陆吾半个身体都扑倒在地面,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紧扣着旁边可支撑的东西,然而也是无济于事,他也在不停地向下滑去。
“抓紧我......”陆吾脸色难看,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勉强笑了笑:“这次再掉下去,可没法保证还能护住你了......”
冬蝉在摇晃间仰头看他。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自己抓紧,陆吾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即使她想要挣脱也是完全做不到的。
地面上的一切都在一刻不停地往下,坠入深渊,而陆吾逆着光,半个身体都探在陷落的世界中,漆黑的发垂着,唯有他的瞳孔,在暗色里显出美丽的辉光来,像是在深渊里也依然会发光的宝石,坚定,温和。
她最开始喜欢的,就是这副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陆吾,”现在说这些话,实在不是时机,但她还是轻声说:“你有没有后悔过。”
“我......唔——!”陆吾刚张口,身下的地面也开始塌陷,他的声音被迫中断,整个人都往前栽倒了一大截。
就在陆吾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时,另一只手也突然从洞边伸过来,用力握住了冬蝉的手。
是陆予。
他拄着长刀,刀刃深深陷入沙地里,几乎以一种整个身体都要栽倒的姿势抓住了冬蝉的手。
“别说...废话了!给我上来!”
陆予咬着牙,和陆吾一起合力将她拽了上来。
冬蝉几乎是一被拉上去就和旁边蓄势待发的沙漠蠕虫撞了个照面,定睛一看,大体型的蠕虫和一部分小的都已经跟着跌到地下去了,但上面还有一些一开始就被阻拦在外的。
还来不及思考,那软趴趴的身体就已经被陆予反手斩断,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手一挥,刀刃斩断血肉的破空声、腐臭的腥味,滚热地溅落在地面。
“往哪撤?”他直白地问。
“左、不……右边!先出去!”
冬蝉直接被他反手抗了起来,腰腹抵在他肩膀上,陆予干脆一手持刀,一手扶着她的腰,在尽力保持上半身不晃的程度上,踏着作战靴的脚步一转,直接将一只蠕虫踹开。
“呃……”
坚硬的军装肩章抵着柔软的肚腹,不能说很难受吧,但起码也不太好受。
虽然陆予已经尽量保持平稳,单冬蝉还是在他多次的起跳和辗转间感觉颠得难受,脑袋一晃一晃得头晕。
在无数次抬头努力观察四周失败后,冬蝉还是颓然地垂下脑袋,干脆当个挂件了。
头好晕,伤口也又开始痛了。
在迷迷糊糊的忍痛中,冬婵终于感觉到陆予停了下来,自己被放下了。
骤一下地,她差点脚软得没站住,反胃感后知后觉得涌上来,但因为今天吃得也不多,所以即使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只是不停地干呕而已。
“咳咳……咳…呃唔…!”
还没站稳,就又被两个人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摁着她的肩膀摸索了一下可能受伤的地方。
三人停在一片风化的老旧大厦门口,靠着外面挂着的宣传海报,能看出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型商场。
大型商场的建筑强度要比普通民宅好得多,起码在这里不用担心地基塌陷。
墙壁和地板上也只有一些较少的蠕虫活动留下的痕迹,它们估计也不怎么喜欢这里,比起钢筋水泥,它们更喜欢可以随意钻洞来去的地方。
商场里面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搬走,三人往里走了走,果然就在最近的地方发现了几张散落在地上的传单。
传单上有最重要的信息,地图。
虽然只是简易的缩略图,但已经能看出大概方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个位置,又应该往哪走了。
冬蝉坐在前台的台上,摊着手,让陆吾帮自己查看伤口,陆予站在一旁,仔细地琢磨着那份地图。
伤口很深,并且里面扎满木刺,鲜血裹挟着沙粒,一刻不停地向大脑传递痛感。
但冬婵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着陆吾用清水为她冲洗伤口。
两人都看着她。
她以前从来不……从来不敢看这种画面的。
即使只是普通的打针,她也会转过眼去,似乎只要看不见,就不会痛了,更别说这样严重的伤口,鲜血淋漓。
两人一度为此奇怪过,难道看不见,就没有发生了吗?即使看不见,疼痛也并不会因此减弱多少,反而只是多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别再看啦。”陆吾说着,伸手去遮她的眼睛。
“没关系。”
陆吾捧起她的手,颇为心疼地吹了吹,他做起这种事来还是很自然,轻车熟路,像是一贯如此,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疼吗?”他心疼地问。
冬婵点点头。
疼就是疼,这么深的伤口不可能没有感觉,她既不会抱怨,也不会故作遮掩。
“好好包扎好,应该不会影响你弹琴的,别担心。”
冬婵只是笑笑:“我早不做那样的事了,也早不弹琴了。”
曾经的冬蝉是名门中的名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
她会好几种乐器,虽不至于到大师级的水准,当平常用来取乐散心,她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技艺。
在夕阳的窗边,一边听落叶的声音,炉火烹饪着新茶,棋子轻轻落在昂贵的棋盘上。
在海边的沙滩上,略咸的海风裹挟着清新感,裸着脚站在松软沙滩上,面对无边无际的海面,缓缓升起的月亮,小提琴的琴弦和被风吹气的长发一起拂动。
她是很乐意,也很会享乐的人。
不是全然的空皮囊,也不至于被沉重的东西压垮。
但现在的她早就不是那个附庸风雅的大小姐了。
在现实和梦境中一次次往返沉沦,在理想和权术里被人雕琢,被打破了玻璃花园的她,再也不能当天真的大小姐了。
纱布一层层地裹住了她的手掌,纯白遮盖了血腥颜色。
陆吾心疼地轻拂着纱布,“不想和不能是两码事,曾经你很在意你的手的。”
毕竟手是一位千金小姐的门面,搅动汤匙,弹奏乐音,签改文件,无一不需要露出优美纤细的手。
冬蝉只是说:“我有更在意的东西了。”
比起那些华而无实的东西,她现在更想,俯下身去救助那些囿于困境苦难,污染病痛中的人群。
“……是吗?那就很好。”
没关系,她在意任何事都很好。我来在意她。陆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