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的身影似乎比前两次见面时要更清晰了些。

尽管他的面前仍然像是蒙了一层黑雾，程涿却能隐隐看到一对清透的眼眸。

他定睛凝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连上了。

小鬼出现劝他离开，那么小鬼的“主人”也在这里倒不足为奇。

可十一是什么身份？

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程涿迟疑地把手交过去。

【他对你说了什么？】系统问道。

“他说天师一会害我。”

【你认为呢？】

“害不害我不知道，不想管我似乎是真的。”他轻叹一声，“我本来一直觉得，他哪怕不是攻略对象，也肯定是世界意志为了保护我自由补全出的人物，谁能想到他会那么冷漠。”

【……谁给你造成了世界意志会保护你的这种错觉？】系统冷冷批判道。

“如果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我给你当场写一篇八千字论文详细罗列我的论据好吧。”程涿反驳道，“你想想这群人的名字，首饰家族的起名完全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zhuo字。室友ABC为什么不叫学生ABC？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室友。警员甲叫警员甲也是因为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警员。他们的名字都围绕着我来生成，难道我不是世界的中心吗？”

【自我意识过剩。】

程涿不理会这则评语，继续说：“而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不敢一个人来这里。而世界意志了解到这一点后，为了迁就我又自主衍生出天师一这样一个角色……”

【胡扯。】

手心被人捏了捏，程涿从意识辩论中脱身出来，发现十一微微起身靠近了些，几乎与他面对面。

——我送你走。

十一再度在脑海中对他说。

“不，我暂时不能走。”他下意识地把手抽走，果断拒绝道。

从恐怖片的角度考虑，十一应当也是一名想要劝阻他继续作死的善良鬼怪。

但他不能听从，毕竟作死是他在这个世界中需要完成的指标之一。

不仅是为了跟在疑似攻略对象的天师一身边刷存在感，他还得去见一面那个传说中得和他“解怨”的邪灵。

系统一直语焉不详，天师一又刚做出了见死不救这般掉逼格的事情，他的脑袋已经混乱掉了，只能重新考虑起“攻略对象依然是最恐怖的邪灵”的可能性。

十一的身形顿了一下，虚拢起的手掌默默垂下。

——随便你。

他保持着坐着的姿势，淡淡地看了程涿一眼，看不出情绪的波动，说完话便原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屋里红光更胜，四周响起一些嘈杂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可对话的内容却无法听清。

程涿仓惶地抬起头，突然间天旋地转，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却感觉自己躺到了一张床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不管用多大的力气，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系统？！这什么情况……”

【这间房里的既定幻觉，不会对你造成真实伤害，别怕。】

“哦，那结束了叫我。”程涿强装镇定地回应道。

这间空旷的房间变了。

两边摆满了烛台，一根根蜡烛热烈地燃烧着，幽曳的火光映在墙面上，像无数狰狞扭动的鬼影。

一幕戏，开始在他面前上演——

三两个暗淡的人影站在堂前，他们身后摆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几把长短不一的刀具、一盆水、一张符和几张白布。

“坊间的传言不堪入耳。”

站在正中的老人穿着枣红色的富贵长衫，他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但布满褶皱的脸仍暴露了他年岁已高的事实。

说完，他抖了抖烟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冯老爷，您放心。咒术见效至多三五天，以祭子作礼，意为断口舌是非。”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轻笑两声，“此后，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惹您烦心，冯家的口碑打好了，您的子孙后代都跟着享福。”

他理了理衣袖，从中掏出一把淬过宗庙之火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把流出的鲜血尽数抹到桌上的一把类似于长剪样式的刀具上。

刀刃上反出几丝血光，他坦然自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用朱砂笔写满了咒文的黄符，缠到了刀具上。

“那么，就请季先生动手吧。”老人眼皮也不抬，悠悠地抽了口烟，烟气缭绕，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行拔舌之礼。”

道士点头，持刀走到了床前。

他行进间，道袍上的篆书标识随风飘摆，不慎勾倒一座烛台。

烛火漫上衣角，他却毫无察觉，心无旁骛地站定。

程涿感受到这人在他的身前停下。

刀具碰撞产生的当啷声就在耳边响起，他咬紧牙关，做了无数个深呼吸后睁开眼，看到了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之所以是两张脸，是因为那道士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枚铜镜，正一手持刀，一手持镜对着他的脸。

但镜面中反射出的，不是程涿自己的样貌。

而是抓他进这间屋子的始作俑者……

两张一模一样的中年男子的脸，生前的道士，死后的道士鬼！

程涿的视角突然上升，好像悬浮在了空中，他不再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

眼下的情景异常诡异，火光之中，道士站在他自己的身体前，把刀钳伸进了另一个他的嘴里。

结合先前听见的只言片语，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

心里的慌乱难以言喻，他不想继续看下去，可是此刻他甚至无法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自然也无法做出闭眼这样的行为。

他被动地看着那把刀钳越发深入，看着躺在床上的道士恐惧的双眼，看着他被定住的身躯绝望地挣扎……

凄厉的尖叫声伴着浓重的血腥味，两个毫无二致的身影被骤然升起的火苗吞没。

行拔舌之礼……拔舌！

程涿在拥有五感的第一时间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他整个颤抖的身体本能地蜷在一起，却又被人展开——

那人把他的上身抱在怀里，伸手拍了拍他被吓得惨白的脸——

“醒醒，没事了。”

睁开眼，正对上天师一那张波澜不惊的死人脸。

这张脸实在有着意想不到的让人心安的功效。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破开了，大厅里昏暗的光线挤进了这间屋子。

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肆意燃烧的烈火，也没有复制人一般的道士。

程涿反应了一秒，默默把头埋进天师一的胸前。

他把因为恐惧而麻木僵硬的手指握成拳头，狠狠地捶了天师一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