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迎亲，小鬼抬轿……

到底是有着百年代沟的，十一的仪式感中充满着封建腐朽的破败气味。

程涿犹豫了一下，把地上散落的提灯捡了起来，微微跳步跃过了纸人的“尸体”。

“嘶……”他借着幽光四处探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两边的矮墙在微光投映下，显出无数攒动的人影，黑压压一片，却不见与之对应的真人。

本以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是由于星月皆隐的缘故，没想到竟然是熙熙攘攘的孤影们围在了身侧，堵住了天光。

这场面就如同一大群孤魂野鬼也被喧天的锣鼓声吸引而来，自发围观似的。

好像大喜的日子，就该这般“热闹”。

程涿顿时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视，险些在这份紧张之下同手头脚。

他咽了咽口水，刚一转头，却发现原本空旷的身前也不知何时现出了一个人影，吓得心中一惊，差点把提灯摔了。

不过这人倒不是虚渺渺的影子，他当真有一副肉眼可见的佝偻的身体，穿着灰青色的布衣长衫，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

可他脖颈到头部的位置却蒙了厚厚一层黑雾，掩去五官，掩去表情，叫程涿怎么也看不清。

老头越是靠近，就越带来一股腐臭的味道。

程涿看着他一点点走来，心里多少有些打鼓。

他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您好，有事吗？年纪这么大了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这人后方那间挂了吊高红灯笼的房子应当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十一也许正在里面等着他成亲，那他也得直奔主题才行。

程涿想绕身过去，可老头铁了心跟他作对。

他往左老头便往左，他往右老头也往右，动作敏捷矫健，看不出半点年迈的样子。

“诶，您这是干嘛呢？”程涿一时有些恼了，“我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人啊事先说明。”

也许是这一言谈不够礼貌，老头的身形微微一顿，接着猛地提起速来，那架势几乎是冲着把程涿撞散架的目的而来的。

虽然这比喻不太恰当，但程涿当时就想到了一款植物对抗僵尸的游戏当中一个看报纸的僵尸角色。

每次把那僵尸手中的报纸打掉后，它就会突然愤怒得健步如飞。

倒还真会给人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程涿立刻拔腿就要跑，可那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条粗股的红色麻绳，利落地一甩，绳子就如藤蔓一般疯长，转眼缠上了他的手腕，自发打成了一个死结。

粗糙的硬麻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很清晰的痛感。

他毫不怀疑这绳子是用来给死刑犯行绞的，与之前十一拿来绑他的小小红线相比实在太过狂野。

“搞什么鬼，绑架是吧！”

绳子的另一端传来无尽的拉扯力，程涿被它拖行，抓狂地试图解开束缚，可他留下的唯一成果只有地上那一道长长的、写满了不情不愿的拖拽脚印痕迹。

“良辰已到，尽快成礼！”

老头的声音低沉浑浊，却又饱含无端的正气，像个正在降服妖孽的忠义道长。

被捉拿的“妖孽”本人终究无力抵抗，也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抵抗，转瞬的功夫，他已被绳子带着“飞”进了后方的房屋之中。

本来他也是想自己走进去的，可是被强迫多少激起了他的反叛心理。

两扇木门在他靠近过来的前一刻悠悠大开，又在他进去之后死死闭紧。

恍惚间就好像时空穿梭一般，四周景物再次化作掠去的虚影，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感觉他的灵魂要比肉.体先行一步似的。

直到被无形的力量压着“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之上的时候，程涿都未能缓过神来。

抬眼望去，整间房里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红布，到处是火光茵茵的烛台。

显然，这里就是一座喜堂，而他旁边跪着的那个人，不是十一还能是谁。

十一偏过头来微笑着看他。

他的目光被烛光衬得十分温柔，眸中星火点点，仿佛真是一位深爱着“新娘”的俊俏新郎官。

程涿在那样的目光下无端地慌乱而尴尬了起来。

其实他早该梳理一下眼下的一团乱麻的。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也转变得太快。

十一想把他给“同化”了，这是已知信息。

而看天系统那个态度，这所谓的“同化”必定是个对他而言十分负面的行为。

甚至程涿自己也理解这个词语的意义，不就是把他也从人变成鬼吗。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的肉身死亡。脱离了这个灵异世界，他的存在就相当于被抹杀了，这绝对不行。

程涿在心里火急火燎地策划着短期攻略他人的恋爱速通方案。

可惜他本人在恋爱领域毫无建树，此时真是大脑一片空白。

正想到底如何才能博得十一的好感，让十一为爱放过他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系统一开始还很放心地把他一个人放到这里，后来却被十一直接抹杀了存在，这足以说明十一已经脱离了世界的掌控，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物啊，什么攻略不攻略的已经成了次要，好感哪有性命重要。

而且十一本来就对他有好感，但十一表达好感的方式正是合并同类项。

也许十一就是因为对他太有好感了，才偏要把他变成和他一样的鬼。

这样想来，他的命运几乎没有扭转的余地了。

程涿唯有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十一，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你不觉得这一切来得有点太快了嘛，那个，我向来是不支持闪婚的！”

他说着便想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可是他的神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任他心里多么渴望站起身来，两条腿仍软绵绵地跪在原地。

跟鬼压床一个道理，他被鬼压垫子了！

全身上下，能动的竟然只剩一张破嘴。

“抱歉，来不及了。”十一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这会令你感到痛苦吗？因为那个你喜欢的人，你们再不能在一起了。”

嘴上说着抱歉，他的举动却怎么也瞧不出歉意来。

“什么喜欢的人，我就喜欢你啊。”程涿愤恨道，“可你这么强取豪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好好跟我培养感情，我又怎么会不从了你呢？”

十一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前我曾给过你许多机会，可你太过执着，所爱也并非良人。与其身陷囹圄，我愿将你拯救。”

拯救？

开什么玩笑，到底谁拯救谁啊……

“这中间一定有误会，你什么时候给我机会了，我又哪里所爱非人了？”

“不必执着于此，很快你就能解脱了。”

他二人辩论之际，方才在门口绑他的老头忽地冒了出来。

只听他哑着嗓子，沉声道：“庚辰年辛巳月壬午日丙午时生人，并非至阴之体，当于至阴之时行礼。”

他的手中仍旧攥着那条粗红麻绳，正要把另一头送去十一的手上。

似乎这样，就算是同命相连了。

“等等，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万一我根本没法变成鬼呢！”程涿望着那段传递中的绳子就像望着一把砍头的铡刀。

他如果在这里死去，那连系统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他的意识消弥后，系统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一名失败的宿主呢？

也许根本不会在意，毕竟机器人哪有那么多情感上的弯弯绕绕，必定是立刻找到下一名宿主开启二周目。

程涿这么一想，简直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系统狂扁一顿。

可能是急火攻心，他突然体会到一阵针扎一样的细密痛感，心仿佛被什么提了起来，整个人陷入到一种迷离的状态。

他一个激灵，不禁勾了勾手指，发现自己的指头竟是能动了。

就像是初春之际化开的冰面，他的肉.体也从一点逐渐苏醒至全身，脱离了被迫的僵化。

而绳子已经捏在了十一掌心，幸运的是想象中的恐怖事件还未发生，仍有一个环节——

老头从身后的神龛中端来一碗分不清成分的水，送到程涿嘴边。

那液体望上去灰扑扑的，还有些未被化开的细密粉末沉淀其中。

“无需害怕，你不会感到任何痛苦。”十一安抚道。

程涿呼吸急促，他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如果真的不能挣脱，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飞身弹跃，一头撞向老头的肚子。

应该是没有想到他能脱离掌控，老头和十一均是毫不设防。

他那一撞仿佛力大如牛，老头竟然不像是虚幻的鬼影一般被他撞散，而是身体痛苦地曲起，踉跄着倒向了身后的墙体，口中发出一声哀号。

他手中虔诚捧着的小碗也就此打碎，瓦片炸得到处都是，液体流散，流到了程涿脚下。

程涿近距离地凝视了一眼地面上沉淀着的粉末，瞳孔不禁微缩。

一些微妙的愧疚感突然从心中升起——

他好像，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程涿本能地侧目看去，十一也正垂头望着那点流水，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感到无尽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