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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地面上好像揉碎的银屑。

少年单薄的外套被晚风吹得鼓起，他大步地迈着楼外的长梯，每一道脚步都激起漆铁的震颤与铮鸣。

他的碎发遮蔽住眼底的眸光，嘴唇紧抿，好像生怕一吐气就会打破什么并不存在的静谧。

飞扬的衣摆如同将要远行的船帆，在及近天台的拐角处，轻缓靠岸。

风声更盛，枝叶簌簌，辅有蝉鸣，但一切响动都压不过发自他身体的心跳声。

他的手扶住身旁的铁栏，用力地攥了一下，再挣脱时，大步地朝着天台的边缘跑去。

那里还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明明身形挺拔，却让人觉得他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等等——”少年喊道。

程涿喊完这两个字后，猝不及防地出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临时抱佛脚记住的台词关键时刻果然靠不住，下面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忘得一干二净。

拍摄顺序并非全然按照故事的时间线发展，比如此刻正在拍摄的开机后第一场戏，其实是全剧倒数第二幕戏——少年了解真相后在天台与梦中的学长告别。

告别时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看着费曼的后脑勺，他真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想不起来。

刚营造出来的气氛和意境被他过长时间的停顿搅得粉碎。

或许可以向导演示意暂停，想必他们也不会对一名三脚猫演员抱以“一镜到底、永不NG”的期待。

程涿于是扬起了手，同时看向对准他的最近的那台镜头，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忘词了。”

收音话筒在一旁徒劳地摇摆了两下，全场一片安静。

导演没有喊“卡”，助理也没有小跑上来给他送剧本，每一台摄像机都保持着照常运行的姿态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还能听到树叶于风中飞舞的动静，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中了时间暂停的魔法。

“……”程涿默默环顾着周围古怪的反应，不禁有点发毛，他犹豫了两秒，决定自己下场去找剧本，“我再看两眼剧本，抱歉。”

他说着就要走出镜头所及的范围，可是才一迈步，他的手臂就被人牵住。

来自身后的“挽留”会令人本能地回头，程涿一眼就对上“学长”投望过来的视线。

背对着打光板与补光灯的费曼像是被光雾蒙了一层柔纱，五官的细节被模糊化，精致的轮廓反被勾勒得越发清晰。

他略微低垂着眼眸凝望着程涿，微凉的手掌轻轻地收紧。

有些神秘，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危险。

感受到握在手臂上的力度，程涿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再次看向那头无动于衷的导演组，所有人依然默默无言地观望着。

难道说他们都默许这是费曼对于出戏的对手戏演员的救场？

程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配合，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不知何时起也站在小胡子导演身侧的赵惊——费曼的主经纪人。

或者，不应该说是看见，而是察觉。

因为赵惊看向他的目光太过强烈，引得他不得不发现。

赵惊死死地盯着程涿，作为素不相识、顶多有点牵连的合作关系的陌生人，他的眼神中竟有种称得上恨意的恶感。

他脸色无比难看，两手抱臂环于胸前，从衣服上的褶皱能看出他的手指十分用力，简直像是正在克制着自己冲上来暴揍程涿一顿的冲动。

什么时候小透明都有这么“情真意切”的黑粉了？！

程涿先是震撼，随即感到一丝了然。

也对，都说粉随正主，那么经纪人和自家明星一条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费曼也很讨厌他！

这是他在保姆车上四倍速研究了一部分重点时段录播后得出的结论。

费曼这个人是真的很会装，不愧是自幼混迹于大染缸的天选巨星，为人虚伪得可以。

表面上那么亲和礼貌，还对他另眼相待，各种特殊照顾，然而谁能想到这人背地里眼神冰冷得仿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潜意识中未经隐藏的情绪是最骗不了人的。

【他如果讨厌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与你接触？】系统突然问道。

程涿已经狠狠破案，立刻睿智分析道：“此人心机深沉，想要通过自己身份的特殊性给我招致祸端，你个小机器人怎么懂得这些高水平的弯弯绕绕？他粉丝那么多还那么极端，他都敢微博只关注我一个人跟我拍戏，不就是把我送上风口浪尖？这是捧杀啊。”

【他为什么讨厌你？】

“我还想问呢！我招谁惹谁了，我还是他救命恩人呢好不好。”

【你为什么觉得他讨厌你？】

“呵呵，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实在称不上清白。”程涿无语，“你十万个为什么啊？”

系统没有再说话，程涿也回过神，心念一动，用另一只手回握住费曼的手臂。

不得不说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好像一个人两手握住恋人的手摇啊摇的撒娇似的——程涿被自己的脑补活动雷到了，但他也没有松手，他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上的青筋和脉搏的跳动，还没忍住摩挲了一把。

费曼好像颤抖了一下，喉结也略微滚动，但是也同样没有躲闪。

程涿细心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猜测费曼是在压抑自我的反胃感。

毕竟费曼一定膈应死了，可是表面上还要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程涿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有爽到。

哪怕是在攻略对象越发讨厌自己的边缘试探，他此刻也觉得值得。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

程涿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松开，又重新张开手臂，冲着费曼扑了过去，熟练地环住对方的腰，把头埋在费曼怀里。

费曼其实没有比他高出这么多，他正常站好大概到对方下巴的位置，之所以不埋肩膀而选择埋怀里，可能是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羞愧情绪。

费曼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且似曾相识，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高级香水，还蛮好闻。

能明显发觉人的身体果然僵住了。

程涿心生一抹得意，遮住了脸他反倒还自在了几分，立刻放肆道：“学长，你不要走啊学长，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反正他也想知道到底要多离谱了导演才会制止。

这拍出来的东西真的有人看？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给人看？

“学长你带我走吧……”

他一边思索着全程的不对劲，一边继续说着出格的台词，不料忽然感觉自己的腰上也揽过一双有力的手——

好狠，好狠啊！

高手果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费曼竟然回抱住了他！

全身的感观不受控制地集中于那过分亲密的一部分，程涿很不想承认自己输了，但是他确实想先撤退一下。

然而没等他认输遁逃，环抱着他的人已经越发使力，抱着他后退，向后方倒去……

后方？

后方是没有栏杆的天台边缘，这个人想带着他跳楼？！

“你要干嘛！”

重心歪歪斜斜，程涿一颗心也随之倾倒，像被揪住了后颈的兔子，被人拿捏住了全身的命脉。

他拼命挣扎，试图把双脚试图钉死在地面上，可面前这人的力气不容反抗，偏偏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好”。

好尼玛？！真要带走他的那种好吗？

“导演！场务！保安！”程涿死命扑腾，“这他妈的没人管？”

眼看真的要坠落下去，他唯有把全身的重量依托在仅有的依靠上，像八爪鱼一样环住了费曼。

“系统——”他悲鸣道，“目标人物是神经病，救我！”

那短短的几毫秒里，他脑子想了很多。

四层楼高，摔残还不如摔死。

摔死后怎么判定？是不是和上个世界一样，意味着现实世界里的真实死亡？

系统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远没有它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害，他根本不该掉以轻心。

费曼抱他抱那么紧明明他自己也害怕，有病啊这人！

……

纷乱的心理活动在落地的那一瞬间终结。

程涿紧闭着的睫毛轻颤着张开，僵硬到痉挛的手指缓缓松开费曼的衣角，刚找回呼吸和心跳的节奏，忙乱地喘息着。

陷在柔软充气垫里的他此刻终于意识到，曾经嘲笑那些电视剧里良久坠崖心理过程的自己有多么无知。

事实证明，那短暂一瞬于他而言几乎漫长到让他看完了自己整个人生的走马灯。

他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毕竟连讨厌他的费曼都不禁心生怜悯，摸了摸他的头发。

程涿生硬地扭头别了过去，他还想爬远一点，但手脚发麻有些不听使唤。

心跳得依然很快，眼前还有白光一闪。

他闭上眼，试图缓过那阵懵与怒。

为什么跳楼戏不提前通知演员，他的威亚呢？

为什么一大波工作人员陪着费曼发疯？

是不是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当这是在拍戏？

哦好吧，他也没当是拍戏，他是在和目标人物接触……

“赵惊尼玛死了接这种戏怎么不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宝宝没有受伤吧……”

“老公！！我真的哭了怎么让我看到这一幕？”

“网上爆出来的行程竟然是真的？”

耳边的动静忽地变得嘈杂——

程涿浑身一震，踟蹰了一下后推开费曼，赶紧从充气垫里爬了出来。

他听见了，周围一大群粉丝呐喊尖叫的声音。

狗仔和私生到片场了？

说好的顶流的行程绝对保密呢？

刚才那一阵白光果然是闪光灯的动静，他和费曼“纠缠”着跳楼的样子绝对被记录了。

来不及深思，程涿想先离开这个多事之地，可面前迎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从表情上来看，如果说全场唯二有两个对所谓的“跳楼戏”一无所知的人，其中一个是他自己，那恐怕另一个人，就是费曼的这位经纪人。

赵惊喘着粗气怒目圆瞪向他走来，扬起来的手臂都在发抖，且就在这肉眼可见的抖动中挥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