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浑浊的空气，越发癫狂的人群。
在厮打中，人和人的界限也变得模糊，安保团队身穿的制服像警示灯一般显眼，可他们却也一个个零散地受困在众人中。
费曼静静地看着失控的一切，脸上竟然浮起一抹浅笑。
被拥堵，被推搡，被刺耳的嘈杂轰炸神经，他却露出愉悦的神情。
由此引发更彻底的狂乱，不采取特殊手段的话，安保确实瘫痪了。
“砰——砰——砰——”
连续三声响彻云霄的枪响。
带有警示意味的子弹射向天花板，顶上的吊灯应声坠落，摔了一地的碎玻璃。
周遭的人四散逃开，场面短暂滞住了一秒，此后又爆发的则是恐惧的尖叫。
“费曼先生，请随我们走安全通道离开。”尚存几丝理智的黑衣人们围在费曼身边，小心地引他退场。
如果所有人一起死在这里就好了，可惜还不是时候。
费曼漫不经心地看着一片狼藉，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
他把手放进口袋，摸到了那个粗糙的橡胶制品，摩挲了两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
程涿并没有一口气突围进会馆英雄救美。
主要原因是那两扇厚重的大铁门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碰就倒的豆腐渣工程，越是靠近越让人望而生畏。
他于是掉头绕着会馆边缘开了一圈，在系统的提示下停在了另一头的后门外。
“李涿果然是想陷害我吧。”他喘着粗气，小心地回头观望，“怪不得他自己不上，他一定也不敢。”
临阵脱逃如果让李涿看见，恐怕会很丢人。
他把口罩扒下来擦了擦汗，“搞得这么急迫，还以为到了最后关头呢。”
【嗯。】
“……真的？！要到最终判定了吗，为什么这么快啊？”
程涿这头还在逼问系统，就见一排排改装车辆停靠过来，周遭的人群被持棍驱逐，此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高个男人从领头的车上下来，有些惊讶地瞪着他，对属下摆了摆手。
程涿下意识地扭头，只见安全通道处一群人鱼贯而出，被护在中间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费曼！”他不假思索地高喊，浑身的紧张感都被调动起来，开着摩托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向他看过来，包括被他叫了名字的对象，神情也有一丝讶然。
“愣着干嘛，快上来！”程涿一个急转弯捏住车把，单脚撑地，焦急地对费曼呼叫，“我带你逃跑！”
人群早被驱散完了，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营救的必要了。
改装车队怎么看也比摩托车安全系数高。
可费曼只愣了一秒，便大步地向他走了过来。
“先生——”
或许是有阻拦的声音，但全被忽视了去。
程涿把头盔扔给费曼，待人上车后立刻按李涿教给他的一套流程启动摩托。
“通通给我让开！”
引擎伴奏下，他撂下狠话狐假虎威地扬长而去。
疾风呼啸，一双手紧紧地圈着他的腰。
程涿能感受到压在他的背上的重量，费曼可能也是第一回坐摩托车，紧张害怕，所以抱他抱得格外紧，偶尔两人的头盔都会撞到一块儿。
“别怕！我是熟手。”他大喊着谎话，声音被风吞没了去，“我们去没人认识你的地方，甩开那群讨厌鬼！”
后视镜中能看到追赶的车辆，路两旁也不断有人投以呐喊或瞩目。
隐约能听到费曼在跟他说话，但话的内容完全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程涿扯着嗓子问。
“……为什么？”
“听不清啊！一会儿再说吧！”
他咬牙加大火力，不要命一般地提速。
要离开城市，要离开人群，离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越远远好。
费曼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他并非生来是个罪犯，却生来活在监狱中。
不知道直播中断后里面又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很糟糕。
如果能找一个远离天罗地网的地方，到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会更好卸下心防吧。
倘若真如系统所说，马上就要落下结局判定，必须抓紧每分每秒来点刺激的才行。
一场摩托车上的逃亡，虽然没必要，但还挺浪漫的，极大程度地刺激肾上腺素，会让人产生类似爱情的错觉吧。
程涿这样想着，忽然感觉费曼的头压到了他的肩上。
该不会趴在他肩膀上哭吧？
把感官集中到脖颈的肌肤上，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濡湿且温热的痕迹。
是眼泪吗？
还是费曼在舔他啊……
这个无厘头的怀疑只来得及在脑海里回荡一秒，就被体感的疼痛淹没。
从颈侧传来刺痛——是费曼咬了他一口！
“啊——你咬我干嘛！”
程涿痛呼着偏头了一瞬，车把因此左歪右斜。
摩托车剧烈晃动，本就不太听指挥的车身朝着路边的巨树便撞了过去。
车速太快，等他再试图重新掌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车身翻倒，一瞬间撞击带来的剧痛传遍全身，头盔下压的感觉就像被人猛捶后脑。
“救……”命啊！
程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程涿……”
有人喊他的名字。
可他也无力回应了。
-
……
柔软的床。
从右侧打来的光。
很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伴随着脸颊上轻柔的触感……
好像有人在摸他。
程涿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要坐起身来，却感到一阵眩晕。
他抵着太阳穴稳住，心乱如麻。
怎么会这样？！
怎么明明是带费曼进行电影桥段一般的浪漫逃亡却出了车祸啊！
他还在原来的世界吗，还是已经因为耽误时辰直接失败被传送了？
肩膀被人扶住，程涿再次睁眼。
“……费曼？”
比紧急呼叫系统还要更快喊出的，是面前人的名字。
程涿有些迟钝地抬眸看向坐在床边的费曼。
不知道距离车祸具体是过了多久，他已经换下了发布会时穿的那身衣服，此刻身着一件白衬衫，袖子被固定在肘部，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手臂，上面有些淤青和处理过的擦伤，那应当是“车祸”的遗留。
但程涿还注意到了血腥味的主要来源——费曼的左手腕上缠着隐约露出血迹的绷带，血痕呈一条直线状，看得出伤口较深，不像车祸所致，倒像某种自残的痕迹。
程涿本能地蹙起眉头，注意力被那些刺目的红色夺走。
“费曼，你……”
“我讨厌这个名字。”费曼专注地看着他，出言打断了他的问话，“讨厌它时刻提醒我，我如何带着虚假而荒谬的镣铐降生。”
“啊？”
刚一清醒就要处理这么复杂的话题，程涿的脑子都停转了。
“也讨厌你。”费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字一句，过于认真的眼神让他看上去有些神经质，“讨厌你作为变数太晚地出现在我的世界。”
话的内容强烈，语气却异常平淡。
“什么啊……费曼是不是疯了？怎么听不懂他讲话！”程涿呆若木鸡，只有对系统讲出他的困惑和震惊，渴望得到一星半点的指教。
“讨厌你看着我时探究的目光，和你主动接近又不肯彻底的讨好，最讨厌你面对我的时候总像在和别人说话。”费曼缓缓地站起身，俯视着他，“我对你而言，是不是也只是个人偶呢？”
“等等，对不起，费曼你冷静点……”程涿听着这话越发不对劲，忙胡乱地跟着起身去拽他的胳膊，“怪我车技有问题，出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咱们有话慢慢聊，我昏迷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想解决问题，费曼却又把话拉远——
“头还疼吗？”
费曼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头发，好像充满爱怜，“你昏迷了一天。”
“不疼，所以这一天里是出事了吗？”
“你的生命真是出人意料的脆弱。”
“完了，费曼已经无法交流了，现在讲话都开始驴唇不对马嘴！”程涿在脑内抓狂，“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都怪李涿啊啊啊啊没事开什么摩托车添乱！”
【……】
“你，你之前不是说不讨厌我吗？”他只能从心中起伏的念头们中，随口抓出一个最能应付当前场面的来发问。
费曼竟然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说：“对不起，对你说了谎。我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对你的讨厌，毕竟每次遇到你，你都在影响着我。”
“我怎么了啊！”程涿无力地坐回床上捶了捶被子，又重新站起来，感到委屈无奈又不解。
“你总会让我忍不住想要打乱顺序……”费曼顿了顿，“第一个杀掉你。”
“……？”
程涿的呼吸一滞，全身像结冰般僵住。
费曼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更何况他的语气已经真挚到无以复加。
此刻再感受不到危险就过分了。
可是他真的不明白，一觉醒来就跟变了天一样。
这难道是临近最终判定造成的局面吗？
就像上个世纪的十一一样，倒计时开始后还没有被攻略成功，攻略目标就会对他起杀心？
“攻略已经失败了吗？”他问系统。
【还没。】
还没……是不是意味着终将失败啊……
程涿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只能装作感受不到危险，继续磕磕绊绊道：“别、别开玩笑。不、不是说好跟我相互了解相互照顾，彼此欣赏彼此尊重的吗？这个过程还没进行完呢……”
说着，他还假装轻松地捶了费曼的肩膀一下，想不露痕迹地把人推开，拉远距离。
但费曼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来不及了。”他叹息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