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涿的样子和之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以往每次见他,他要么臭着脸,要么一副欲言又止的便秘样,偶尔还瞪着眼睛一副看仇人的姿态盯着他。
可是今天从大门处走过来的李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逆光站立,神色平静,体现出一种奇异的冷酷,莫名其妙地让程涿感到几分熟悉。
他很快也意识到了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或许是做助理做久了会跟老板有一些习性上的相似吧,不得不说李涿此刻竟然有几分费曼的影子。
这两天连他都接触不到事务缠身的费曼,李涿竟然在贴身陪伴吗?而且两天也不算久吧。
程涿皱了皱眉头,有些神游天外。
李涿没理他这句道谢,还好场面不算太尴尬,因为客厅里的电视机背景音还在继续——
“……以上是对私生粉丝遇害一事的回应。而费曼针对绯闻事件的首次回应,将在十点第一时间为您转播……”
这类的报道程涿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每一个电视台都是同样的讯息,二十四小时的轮播,换台也没用,全部媒体都被费曼屠版,仿佛全娱乐圈正剩下这么一个人。
拜这份洗脑所赐,程涿在这两天也没有完全无所事事,他探寻了这个古怪世界的边界。
准确地讲,是这个世界的混乱与崩坏开始在他面前初现端倪,而他在不断地摸索中找到了核心规律——
以费曼为中心,除费曼之外的事物被边缘化、模糊化,但能保持基本的自然与正常。
可是一旦有事物涉及到费曼,人们就好像中了梦魇一样,情绪会被极端放大,行为逻辑均变得诡异而疯狂。
不仅仅是普罗大众,甚至一些权威性的组织、智慧性的群体,他们也无法抵御这种异常,只有费曼相关的团队好像还有些人存在“抗体”。
就如同费曼是某种超自然毒.品一样,具有成瘾性,而当“毒.品”本身出现不可控行为后,人们就出现了不同的戒断反应。
一部分人的反应是狂热追捧,不管费曼做了什么都无所谓,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正当的决定,他们只需要赞美并跟随,心甘情愿地和他对抗一切作对的声音。
另一部分人的戒断反应则是程度极强的粉转黑,憎恶并痛恨着不如他们预期的费曼,费曼的黑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
由此,两种态度的对立不光导致了线上骂战,线下的打架斗殴恶劣事件更为频发。
这一切疯狂仅仅因为费曼“疑似恋爱”,人人情绪紧绷,精神崩溃。
偏偏费曼方也迟迟没有直面此事,近期给出的所谓回应不过是只针对私生受害一事做了些不痛不痒的表态。
好像在刻意地火上浇油,巴不得人人越疯越好似的。
“怎么不说话啊,你来做什么?”
李涿的突然到访让程涿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种冥冥中的预感,他甚至有种“李涿看上去格外可靠”的奇怪错觉。
他于是追问:“是费曼让你来的吗?”
李涿瞥了一眼电视屏幕,面无表情地对程涿说:“跟我走。”
“去哪儿,干嘛?你说清楚,别惜字如金好不好。”程涿嘴上迟疑了一下,换衣服穿鞋的动作倒很迅速。
“去发布会。”
“费曼让你来的吗?”他于是又问了一遍。
刚刚好像通过新闻听到了,据说费曼那边十点要对绯闻事件做出首次回应,难道要他这名当事人也亲临现场才行?可是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啊,未免太赶时间了。
“不是。”李涿给他甩过来一个袋子。
程涿打开一看,是墨镜、口罩、帽子等一系列大明星必备单品。
“你有办法离开这里啊?”他顿了顿,望向窗外,蹲守的车一辆没少,站岗的人也一个没倒。
程涿不是没想过出去行动,他甚至跟系统探讨过主动出击的可能性,但他此刻也在风暴中心,贸然出走一怕引发不必要的蝴蝶效应,二是本身条件不太允许……
费曼安排的安保团队一方面保护着他的人身安全,可另一方面又限制着他的活动自由。
李涿直接上来拽住他的手臂,强硬地带他往出走。
一直走出庭院,都没人上来阻拦,程涿四处环视,只见值班的安保人员竟然纷纷在闭目小憩。
“……”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信赖的保护吗?
也太不靠谱了,连摩托车噪音般的引擎声都没能把他们吵醒!
大门外停着一辆称得上炫酷的摩托车,李涿跨坐上去,把头盔戴上,回头看了程涿一眼,示意他坐到后面。
“李涿这一出是在整什么,跟我组队吗?”程涿疑惑地质问系统,“难道最终判定不是个人战,是团队战吗?”
【何必管那么多,利用他不好吗?】
“你这句台词就像那种蛊惑人心的魔鬼会说的诶,他态度转变这么快,我很难不怀疑中间是有什么不可抗力存在呢……”
怀里多出一个物件打断程涿的发言,是李涿扔过来的头盔。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李涿不露声色地问。
“哦哦,不好意思,我把要跟系统在脑子里讲的话说出口了。”程涿笑了笑,厚着脸皮道,“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干脆来一起说系统的坏话好了,我先说,系统是人工智障,谁同意?”
“……”李涿的回应是沉默地瞪了他一眼。
系统对此给出的评价是:【有病。】
程涿叹了口气:“你不说我只能怀疑你是被系统控制了。”
“无聊。”
“怎么是摩托车啊?”程涿全副武装着坐好,两手抱臂,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哪里,“买不起四个轮的我们去租一辆也行吧……”
“为了突围。”李涿说,“坐好。”
程涿老实地揪住李涿的衣服,说:“那我抱你你别嫌肉麻啊。”
“……你可以扶着油箱。”
“我不。”
“……”
李涿的摩托开得飞快,一路沉默地带他去所谓的发布会场。
程涿本还想再搭两句话,可呼啸的风吹得他张不开嘴,只能把头往李涿背上埋。
沿路的车流行人渐多,周遭逐渐热闹繁华,李涿在广场右侧匆匆停下,距离发布会馆两百米左右的位置。
广场中央的巨幅屏幕上正放着发布会现场的转播,密密麻麻的人围在那里,更密集的人围在会馆附近,倘若没有周围逡巡的执勤护卫队伍,恐怕他们早就一窝蜂涌进去了。
程涿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眺望着广场中央实时转播的大屏幕,本还有一丝关于“李涿”的杂念,也很快被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得心无旁骛起来。
屏幕中,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站在台下形成了包围圈,而费曼一袭黑衣神色肃穆地坐在台上,镜头放大聚焦到他的脸上时,众人都有受到绝对审美的冲击,广场中乱七八糟的杂音此起彼伏。
可当他启唇,人人又像聆听神谕一样安静了下来。
他说:“媒体报道的一切,属实。”
全场静默了五秒。
程涿也怔了一下,只听说过虚假澄清,没听说过虚假承认。
费曼竟然会自己给自己造谣?那些说他们两个在接吻、在恋爱的新闻怎么可能属实呢,顶多、顶多算是预知嘛。
更何况,怎么看,这气氛也不像是能够“坦白”的气氛啊……
果然,静默之后,群体全部爆发了。
程涿捂着耳朵,不去看广场内外陷入混乱的人群,他凑到李涿耳边大声问:“是现在突围吗?”
是现在骑着摩托车闯进会馆把费曼接走吗?
可是费曼坐哪儿啊,摩托车坐三个人,滑稽中还有一丝危险呢……
而且硬闯的行为很容易被当成恐怖.分子逮捕吧,更何况内部外部那么多的安保警力,除非统统瘫痪,不然哪里轮得到他们登场呢?
按理说李涿口中的“突围”绝对是个歪主意,可是李涿现在浑身散发出名为“可靠”的气场,程涿没有丝毫否决其方案的想法。
他也很理解李涿这一做法的核心,不过就是“英雄救美”,绝对有效的刷好感操作,问题是,这一操作的难度实在不小。
不止广场上众人躁动,屏幕里,台下的记者群内立刻有人激动大喊:“你就是个小丑你知道吗?你知道自己天天活在监视下吗,不要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巨星了,你只是我们娱乐时的消遣!没有我们的允许你怎么配有恋人?!”
听上去好像有些道理,想要享受光环就要接受光环附带的那些窥视,可是这言论似乎只在自愿成为明星的人身上奏效。
而费曼与之有所区别的地方就在于,他生来就是被人往具体方向培养的,他走的道路是在他还没有对世界产生概念的时期就被定好的,一切使命均为外界强加的一种必然,而非自愿。
甚至在他对一切产生概念后,这份桎梏也不允许被打破。
可是不该,从伦理上不允许,所以众人约定让这成为一个全世界仅一人不知的秘密。
但现在,暴怒之下“秘密”被拆穿了——
“你的人生是个谎言,是个骗局,是一场荒诞的实验,而你是个可悲的失败品!”那人甚至把话筒往台上砸。
这一下打开了不得了的开关,众人乱作一团,声音不堪入耳。
转播的镜头也变得模糊震颤,画面开始抖来抖去。
有人惊愕不已,怒不可竭,直接回击:“你他妈在说什么!胡言乱语,你这个疯子谁允许你混进来的?立刻滚出去,立刻滚!”
他说着竟把摄像头砸向前面那人的脑袋。
“去死好了,说出这样的话还怎么配继续活着,恶心的脏东西!”有人尖叫,“打死他!”
一时间嘈杂至极,人人暴跳而起,你推我搡,设备道具乱飞,场面混乱不堪。
屏幕骤然黑下去,直播被完全切断,从台下混战开始就再没有给过费曼的表情任何一个镜头。
程涿呆住,心怦怦跳,而这时李涿却从车上下来,扶住车身对他说:“现在,去突围吧。”
“哈?你有没有考虑过!”程涿被迫坐到前座,感受到手中陌生而厚重的车把,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开摩托的!”
“点火,挂挡,转动油门,控制离合。”李涿说着,推了他一把。
“诶——”程涿像火箭一样被发射上路,“你干嘛自己不去啊啊啊!”
可惜他的哀嚎已经随风越来越远。
轰隆作响的引擎声划开熙攘的人群,歪七扭八地冲向会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