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月考定在下周三,周一是高三开学考,为了腾出教室高一二年级放假一天。
连放三天假,各科作业都布置的不少。祝善颂放假习惯泡在图书馆里,周六早早起床坐上车去市图书馆。
月考过后就要分文理班,文理共有四个实验班,上学期期末易筱筱一匹黑马杀出来,占据年级第一名。
祝善颂和另一个男生并列第二。
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空着肚子学习到下午一点,图书馆里去吃午饭的人陆续回来。
她揉揉酸痛的脖颈,伸了个腰,窗外秋风习习。这才觉得饥饿,起身去超市买了两个奶黄包和一瓶绿茶,蹲在台阶上吃起来。
离得远看宏伟的建筑,灰色的主色调,规模大而壮观的图书馆乍一看会误以为是博物馆。
秋风一吹,带走枝丫上发黄的叶子,晃晃悠悠落在她脚边。
萧瑟的风里,她拧开绿茶,清新的茶香滑过喉管,沁人心脾的味道带着微甜,大脑醒过来。
最后一口奶黄包进入肚子,她起身又走进图书馆。
埋头写了两张英语试卷,题型比较传统,她写的很快。
把所有作业写完,黄昏已过。
祝善颂把笔收进帆布包,准备离开才看到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同学你好,我看你经常一个人来图书馆学习,看你学的认真没有打扰。但中午还是要按时吃饭哦。还有,不要太辛苦啦。】
纸条旁边放着几根棒棒糖。
大概是下午她离开那会儿放的,她回来学的认真一时没注意。
早上和她一起来的人差不多走完了,后面进来的都是来还书的。
祝善颂朝四周扫了一圈,没什么人,想必是走了。
她嘴角带着笑,小心把纸条夹在笔记本里,收到陌生人的善意,心情豁然开朗。
她坐上返程的车,在南巷下了站。
路过一家水果摊,买了颗柚子,旁边有一小篮草莓。
她小时候经常在这家买水果,老板朴实,反季水果都是在自家大棚里种植,从不打催熟剂。
她知道沈桃爱吃,挑了篮个头大的付了钱。
推开沈家大门,听见院子里人声嘈杂,沈绪和几个装扮时髦的妇女在大理石桌前喝下午茶。
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贵妇起身,也正往门口走,抬头撞见提着水果的祝善颂推门进来。
幸亏她反应迅速,乖巧的叫人。
沈绪脸上也有面子,笑得谄媚:“这孩子怎么乱买东西啊,家里什么水果没有,真是的。”
她把红润的草莓接过去,看了两眼,随手拿过一颗在衣服上擦擦自顾自吃起来。
旁边穿着花里胡哨像大蘑菇的女人压低声音问:“这就是那女人带过来的丫头?”
沈绪音量不减:“可不是嘛。”
大蘑菇朝祝善颂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看的挺老实,不像那种来抢财产的。”
沈绪扬眉,草莓吃够了又扔回篮子里,“谁能说的准,我哥是鬼迷心窍了,我做妹子的不得提防点?别哪天被一个外姓的人把家掏空都不知道。”
沈绪的声音大着嗓门丝毫不避讳:“就她家欠的那一屁股债,还不是靠我哥还的。那么大一笔债款呐,我哥二话不说把人家的烂摊子收拾了。”
……
祝善颂站在楼梯上,院子里的对话一字不少钻穿进耳膜。
她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疲惫。她看着黑下来的天,上楼的脚步像灌了铅,和沈绪的话一起凿进地下。
月光如水。
祝善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很重困倦的睁不开眼,大脑却很清醒。
一整晚,满脑子繁复芜杂的念头。神经系统恣肆无忌的跳了一晚上老年迪斯科。
天蒙蒙亮,祝善颂蹑手蹑脚出了门。她背着书包和大提琴,又是一整日在外游荡的架势。
时间还早,她买好的早餐漫步到琴房。门没开,距离日出还有三十分钟。
她坐在门口台阶上,几个环卫工人在晨雾里清扫大街。撑着脑袋给盛招娣发了条信息问几点来,还没点击发送,支着脑袋在门口打起盹来。
温度持续骤降,她穿着件薄外套在秋风里睡着,像极提着早餐无路可去在街上睡觉的拾荒者。
七点多,头顶朝霞旖旎。阳光穿透薄雾倾泻在她身上。
祝善颂睁开眼睛,盛招娣也刚到在开卷帘门,回头看了她一眼问:“老妖婆又作精了?”
她指沈绪。
温度在慢慢回升,祝善颂双手冰凉,说话时嘴边有了哈气:“没有,昨晚熬夜复习失眠,就早点过来了。”
盛招娣双手抬起,使劲把卷帘门推上去,没看她,嘴里冷哼一声。
进了屋,祝善颂才感觉浑身暖和起来。她把冷掉的饭团放到桌上,许是没说话,张开口声音沙哑得让她吓了一跳,“给你买的早饭。”
盛招娣给饮水机插上电,回头见祝善颂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大提琴和书包还背在肩上。
盛招娣去楼上给她烧水,回来后把她推醒,“要睡楼上睡去。”她拿着一次性纸杯递到祝善颂唇边。
祝善颂捧着热水,慢吞吞往楼上走。
盛招娣没了脾气,好笑道:“怎么,流浪汉都背着琴睡吗?”
一楼主要是练琴和上课,二楼有一个开间是盛招娣午休专用,隔开几十平米的空间放了张床,拐角是个空间更小的洗浴室。
盛招娣的床很乱,地上散落半箱啤酒,喝空的可乐罐随手扔在地上。
谈不上干净,只有乱、差。
祝善颂倒头就睡,像是把前些天缺的觉都补回来。
睡梦中听见楼下学员在敲吉他鼓,动了动眼皮,意识无法支配大脑,翻了身又睡着了。
兴奋了一晚的神经终于进入休眠状态。
盛招娣的房间没安窗帘,她被正午的光线叫醒,闻见从外面飘来炒菜的香味。
从昨天下午的奶黄包后再没吃东西,此刻饿的前胸贴后背。手机在楼下的书包里,房间没有钟表,她看着天估摸已经到中午了。
祝善颂刚起身,盛招娣提着两个透明袋子进来,看着她还一副神游的状态,没说话把袋子打开。
掏出黑色便餐盒,撕开餐具的包装,把桌上的杂乱的物品往里面推了推。
“喏。”把饭盒放在她面前。
祝善颂说了声谢谢,把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看着面前的外卖。
甜口的番茄炒蛋和烧茄尖,外加一道红烧肉。
盛招娣都是按的她的口味点的。
祝善颂像是睡得很饱,脑仁也不疼了,心情好吃饭也香,“我睡了多久?”
盛招娣埋头挑着米粒,语气平静:“不到一个世纪。”
祝善颂舔舔嘴唇,塞了一嘴炒蛋,脸上带着笑,“你上午都干什么了,练琴吗?”
盛招娣像是没什么胃口,米粒挑过来又挑回去,扯了下嘴角,“没。”
气氛安静下来。
只有祝善颂没心没肺大口吃饭的声音。
“吃肉。”盛招娣烦躁的把红烧肉推到她面前,粗鲁的把肥肉相间的猪五花统统挑到祝善颂碗里,皱着眉,“这么肥猪都不吃。”
祝善颂往嘴里送肉的动作顿了一下,口齿含糊说:“我不是正吃的吗,”她把盛招娣挑进碗里肉强迫症似的一块块摆好:“1、2、3、4、5……”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祝善颂抬头,撞见盛招娣满脸写着“我很不爽想干一架”的表情。
祝善颂叹口气,低头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六中周一不放假,但我们有二十套试卷十张练习,三篇作文”。
番茄炒蛋吃的见底,她没话找话:“我们也很惨的。”
“啪嗒”盛招娣把筷子扔在桌上,双手撑着桌角站起,浑身带风走出去。
饭吃到一半,祝善颂像习以为常,盯着门口看了一眼又低头吃起来。
心里数到十。
盛招娣强忍着凶神恶煞的表情走进来,把滚烫的热水摆到她面前,像是彻底没了食欲,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看她吃。
祝善颂余光看见盛招娣拧巴着眉压抑着心底的烦躁。
她吃的飞快,顺带把盛招娣没动筷的那份也扫荡进肚。
“喝点水。”盛招娣不知道别扭什么,态度极差。
祝善颂又飞快拿起纸杯,喝的又急又猛,一口热水直接呛到鼻子里。盛招娣紧绷的脸一下松下来,脸上的不爽荡然无存,嘴角憋着笑。
祝善颂咳得满脸涨红,看着上一秒凶的要吃人的盛招娣像变脸谱似的,祝善颂的大脑跟不上她变脸速度。
两人瞪了会儿眼,盛招娣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换她没话找话:“吃饱了?”
祝善颂没说话,盯着她。
盛招娣耸了耸肩,“练琴去吧。”
祝善颂眨了下眼,“幼稚。”把饭盒收起拿下楼,身后的盛招娣叫了她一声:
“祝天鹅。”
快要走出房间的脚步一顿。
“看谁不爽就干一架。”盛招娣双腿微张,胳膊搭在膝盖上,“来找我,我替你跟她打一架。”
祝善颂诧异的回头,看见身后乖戾少女眉头微蹙,咬着后槽牙发着狠劲。
记忆恍惚,想起第一次遇到盛招娣的场景,一米五的女孩蜷缩在地上,双眼发红忍着没哭,已经浑身淤青还咬着对方的胳膊不松口。
祝善颂不出声摇了摇头,看着和九岁那年神情如出一辙的盛招娣,“你不要打架了。”
盛招娣抬头。
留海遮住眉眼,看见祝善颂对她笑了一下,“招娣你越来越像男孩子了。”
祝善颂轻轻叹口气,圆眼弯成月牙,前言不搭后语:“我还是觉得认识你是件幸运的事。”
祝善颂下楼后,盛招娣在逼仄的空间里沉口气,无声的坐着。
安静的四周只有她低低的讪笑,“盛招娣,招娣……”
她抬起头,侧头看窗外。
祝善颂的第一个名字叫“祝天鹅”,十二岁之后改的名。
小时候只有家里人和盛招娣这么叫她,她那时不爱说话,在学校受排挤,别人多以“小哑巴”唤她,很少有人喊她名字。
家里出事后,聂韵慈给她换了学校又改了姓名——祝善颂。
对上天颂扬祈福,亿万斯年里国运绵长,祝颂所念之人大安。
-
祝善颂下午回到家,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她给赵卉美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祝善颂站在阳台上吹风,楼下有几棵银杏,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眺望着远处,名牌轿车在平坦大路上疾驰。
北塘公馆进出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步伐很急,手里拿着手机在听电话。
祝善颂站在洗衣机前,打开盖子把衣服塞进去,洗衣机呜呜转动着,她靠在阳台百无聊赖看楼下来往的人。
赵卉美给她回电话,祝善颂按了免提去晾衣服。
天气转凉,祝善颂把洗净的夏装放回衣柜,把秋装找出来,“妈你几点回来?”
赵卉美声音倦怠:“晚些了,还要值班。”
时间到,洗衣机停止转动自动响起提示音,祝善颂打开盖子一件件掏出来,“不回来吃饭?”
赵卉美:“在医院凑合一顿,不回去了。”
“辛苦了,那你注意休息。”
洗净的衣服挂了一排,都是饱和度低的颜色,她很少穿亮色。
虽然是自动洗衣机,但看着在晚风里像旗帜飘动的短袖,还是很有成就感。
夜幕降临。
祝善颂盯着楼下路灯发呆,长时间没动,直到冷冽的晚风钻进脖颈,她才关了阳台门进屋。
打开衣柜找出一件外套,又挂回去,翻出一件薄大衣。
拿起床上的手机出了门。
祝善颂走过龙栖河来到南巷,找到一家她常来的饭馆,点了份糖醋鱼和米饭,想了想多要了份蔬菜汤。
打了辆车来到赵卉美上班的医院,她第一次来一路打听找到她工作的科室。
赵卉美的位置没有人。
祝善颂把饭放在她桌上,听见隔壁桌护士的夸赞,“这就是赵卉美家的姑娘吧,真有孝心,这么冷的天还来送饭。”
另一个附和:“就是啊,我家的儿子连个电话都没有,孩子爸更靠不住。”
祝善颂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双手塞进大衣里,摸到一个鼓囊囊的包装袋。
掏出来一看,是去年剩下的暖宝宝,还有几片忘在口袋里。
还没过期,她又返回去,把剩下的都放在桌上。
旁边俩护士眼红的夸赞又传来。
祝善颂猜测赵卉美应该去洗手间,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十五分钟过去,赵卉美一身护士服出现在楼道口。
她步履缓慢,一身疲倦走来,手臂交替敲打酸痛的后背。
祝善颂只知道她工作作息不规律,经常要加班,她走上前伸着手想扶她一把,“妈妈,吃饭吧。”
赵卉美回过神,看见祝善颂出现在医院吓了一跳,她眼底尽显惊喜和诧异。
祝善颂见她眼窝深陷的倦容,张了张口:“别太辛苦了妈妈。”
赵卉美拍拍她的手,连说:“哎不辛苦,不辛苦。”
隔日清晨。
祝善颂睡到日上三竿,窗外阳光大好,她在日光里抻抻腿。
作业收尾,她没去图书馆,宅在屋里朗声背历史。
中午下楼帮家里阿姨买酱油,路过一家新开的书店,看见张贴的公示里赫然的红字:进店一律八五折。
下面写着几本新上市的书。
她对那几本新书不感兴趣,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脆响。
她走进书店,看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