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暖,透进室内的光束里有浮沉的颗粒。
李祷慵懒的趴在臂弯里,脸朝向门口,漫进来的暖光映在他落拓的侧脸上。
祝善颂定格在原地,心口倏地一紧。
店员笑脸迎上,“欢迎光临,想看什么书,喜欢哪种类型的?”声音不大,字字落在祝善颂的心尖,像踮着脚尖在刀上提心吊胆的跳舞。
她心跳快的不正常。
——喜欢哪种类型?
——喜欢,李祷。
好傻。她自嘲。
祝善颂心虚的看了眼在睡觉的人,情不自禁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谢谢,我想随便看看。”
她心跳加快朝李祷靠近,看着他愈加清晰的眉骨,两人一步之遥的距离。
李祷俯身趴在桌上,后背肩胛骨凸起,呼吸均匀沉稳。
他耳朵似有似无动了动。
祝善颂脚步止住,紧张的睫毛抖了下,转身闪进两个落地书架中间。
眼神躲闪胡乱抓起一本书,心怦怦怦一阵狂跳。
店里放着曲调缓慢的英文歌,人很少。
阳光从李祷的侧脸上移到他手肘处,黑色袖子里露出冷白的手臂,胳膊下压着本翻开的书,页脚被压得折起。
他的黑发在光照下显得蓬松,双手闲散垂在桌上,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祝善颂全程提着紧绷的神经,直到站着的双腿传来酸麻的感觉。
突然。
她的手机猝不及防的响起。
祝善颂指尖颤抖,慌乱中书直直掉在地上。
她闷头蹲下去,心脏猛跳,乱了呼吸。
手心出了层汗,捏着指尖摁了接听,她在一阵急促的心跳中听见自己颤巍巍的声音:“喂。”
没顾上看来电人,竭尽压下发抖的声音,捡起地上的书:“哪位?”
电话头的人显然被她问的一愣,安静片刻,谷谷大喇喇的声音传来:“我啊,谷谷。你声音抖什么,你在哪儿?”
祝善颂调整好僵硬得身子,等到双颊褪去绯红,小心翼翼站起。
余光朝后方向瞥了一眼,低着声音报了店的名字。
李祷醒了,索性把压在胳膊下的书合起扔在桌前,脸面朝墙继续睡。
祝善颂松了口气,揉揉僵硬的脸,找了个距离他很远的位置坐下。
她随手拿着一本书,低头看一会儿书,抬头看一下李祷。
他还在。
祝善颂看见他睡着前翻的书——《英语怎么学》,淡黄色的扉页被压得皱巴巴,
李祷眉目清朗,睡得很沉。
祝善颂收回视线,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书上,嘴角不自觉勾起。
她读着林清玄的《煮雪》:“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起来听……
遇到谈情说爱,先用情诗情词裁冰,切成细细的碎片,加上酒来煮。如果失恋,就一把大火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
读到结尾,手里的书猛然被人抢走,谷谷大声叫嚷:“好啊祝善颂,你竟然躲在这里看如何谈情说爱啊。”
许是祝善颂心虚,伸手抢不过急的满脸通红,想起在角落里睡觉的那人。
下意识捂上谷谷大喊大叫的嘴巴,她慌乱的扯出理由:“在书店小声一点……”
话音刚落,和谷谷一同来的周怀若率先看到李祷。
李祷彻底醒过来,斜着头朝这边看过来,和周怀若交谈几句,起身和他一起走过来。
谷谷没想到还有熟人,热情的发出邀请:“李祷,逛街去吗?”
李祷双眼垂下,手插在裤兜里懒散的靠着桌角,祝善颂迅速看了他一眼,心情举棋不定。
希望他能来,希望他不来。
李祷沉默了会儿,目光扫过来哑声开口:“不去。”
祝善颂突然觉得心里像卸掉一块大石头,突然暗自长口气。
三人出了门,商铺里放着歌,传来悠扬轻缓的男声,歌词真实映照,把祝善颂的心情一览无遗揭露在阳光下——
当与你靠近
心跳慢慢地洋溢起
当你眯着笑
心头甜甜窝心着
多么着急想要知道
你的心里是否
有我一样的心情
……
祝善颂三步两回头,找寻不见李祷的身影。
迎面一阵风灌进她嗓子里,她短暂的失神,侧头问谷谷:“这什么歌?”
谷谷和周怀若聊天,笑声中回应:“《靠近》。”
-
三人坐着计程车来到香萃商城,右边挨着新榆市面积最大的香萃里公园。走过林荫小路就是新榆市高中时梦寐以求的985高校——榆师大。
正值中午,路上只有背着帆布包披着长发的大学生进出校园。
祝善颂打开车门,看着蓝色路牌上的三个字发呆,低喃:“显山路。”
谷谷一路喊饿,这会儿已经眼冒金星,看见祝善颂和周怀若一个盯着路牌发呆,一个惊羡着别人家的大学。
谷谷一手勾一个把二人拖走:“姑奶奶我现在饿的想把这棵树给啃了。”
三人选了家旋转小火锅店,找了个挨着食材区的位置坐下。
谷谷点了个鸳鸯锅,乐呵呵端来满满两大盘毛肚:“我和善颂吃辣,清汤留给你。”
周怀若只选了蔬菜,开口问祝善颂喝什么饮料。
谷谷目不转睛盯着锅子水开,头也没抬:“草莓果汁啊,她一直爱喝这个。”
祝善颂手里正夹着紫薯丸,朝酒水区看了一眼,样式很多,她说:“绿茶吧,谢谢。”
小锅咕咚咕咚冒起泡,谷谷率先把各种丸子丢进去,把小锅塞得满满,闻声抬头看她:“移情别恋啦?什么时候改喝绿茶了。”
祝善颂没应,谷谷的注意力全在吃的上面,不一会儿又端来各式各样的薯饼,等待的时间里往嘴里送零食。
祝善颂想起刚才的路名冷不丁发笑,谷谷咬着酥脆的薯条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祝善颂夹着熟透的豆腐,裹满了麻酱又蘸了遍小米辣,流程走了一遍最后送进嘴里,“刚才的路名起的真好,在想会不会还有一条叫‘露水路’。”
这下周怀若也弯唇笑起来,根根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点了下头,“说不准。”
谷谷对牛肉丸大口吹起,只有自己不在聊天频道上,胳膊支着脑袋看着聊得嗨起来的二人,云里雾里,“什么意思,你们说话还加密!”
周怀若清俊的五官覆上细汗,他吃不了辣,但还是吃了谷谷夹给他的撒尿牛肉丸。
他微微笑了笑,先一步开口:“不显山不露水是指低调含蓄,不张扬。我们在聊刚才的路牌。”
谷谷喉咙发出“哦”了一声,听着二人的话题聊到分班考上,自顾自吃起羊肉卷。
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二人的话题越说越远,周怀若开了罐可乐,脸上带着微笑,“你奶奶是想让你考综合类大学还是音乐专业性强的?”他问。
祝善颂:“可能先考虑专业,到时候想报个离家近的。”
周怀若点点头。
一直没做声的谷谷冷不丁加入话题,不加掩饰问起周怀若:“你呢?”
“本地的学校吧。”
谷谷紧接着问:“榆师大?”
周怀若放下筷子,“嗯”。
谷谷突然收回笔直的目光,低下头发出“哦”的一声,往嘴里胡乱塞东西。
祝善颂见她略有低落的表情,无声的笑了,“慢点吃。”她双眼弯起,唇角动了动。
谷谷还是在意周怀若的。
只有当事人不知道。
三人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祝善颂晚上还有两小时的大提琴课,赶在日落前打车回去。
谷谷穿着蹩脚的鞋子,又走了一下午,显然累的不行,整个人歪在祝善颂身上,嘴里哀嚎:“明天就要开学了,我假期综合征犯了怎么办?”
她划开手机,百般无聊的划开又锁屏,“我不能白白浪费掉最后一晚上,天还没黑就回家亏大发了。”
周怀若微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中动作不停,在颠簸的车内盯着明晃晃的手机屏,“坐车就不要看手机了。”
谷谷没理他,斜着身子躲开他的手。
周怀若准备拿走她手机的手停在半空,手指弯曲缩了下,从虎口向上蜿蜒的青色血管清晰明显,最后收了回去,没再说话。
谷谷飞快在屏幕上划拉着,一声大叫:“这帅哥我什么时候加的?”安静的车内她的声音突兀,静了一秒又叫:“我靠,长得好像李祷,孪生兄弟啊。”
闭目养神的祝善颂浑身一僵,闭着的眼睛蓦地睁开,不自然的转向窗外。
谷谷抬头见她醒了,“你看是不是很像。”
手机快要怼到她脸上。
眼睛还没适应电子的强光,她眯了下眼,潦草的扫了下照片,又把头朝向窗外,“不像。”
语气有点生硬,她头没扭回来,怕谷谷不高兴,含糊的让步:“一点点……”
谷谷当机立断:“删了。不喜欢李祷那样的。”
没人接话。
“喜欢野性一点的,就约他了。”谷谷决定好,举起手机给她看。
祝善颂象征性看了眼,正打算重新闭目养神,谷谷看着她微愣,“善颂你怎么对帅哥不感冒?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
祝善颂身体瞬间绷紧,眼神本能的闪躲。
谷谷极有耐心等着她回答,她招架不住岔开话题,“……你头好重,我肩膀疼……”
谷谷立马坐直,话题成功被打住。
猛然。
周怀若伸手掰过谷谷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一揽,闷声移开视线,随后又抽走她的手机,比第一次坚决:“容易晕车。”
谷谷故意找茬儿,唉声叹气:“周怀若你太瘦了,骨头硌着我脑袋了。”
祝善颂噗嗤一声轻笑,嘴角弯起,看着心照不宣的两人。
周怀若迅速低头看她一眼,又飞快的转过头去,喉咙里发出极不自然的单音节“哦”,脸颊耳根红了一片。
-
落日余晖下,祝善颂和两人道别,看着朝夕阳方向走远的身影,转身做出一个决定。
她低头看了下表,距离上课仅剩二十分钟。
赶上最近一班车去了书店。
时间很赶,老天像是在帮她。
一路上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窗外婆娑树影像磁带飞速地倒退。
她的手下意识攥成一团,心脏怦怦的跳。
中间进来一个电话,打断她掐了一把汗的思绪。
盛招娣:“还要多久?”
“十分钟。”她撒谎不自如,吞声模糊。
到了下一站,广播里女播报员的声音响起,“新榆市三中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下一站龙栖桥……”
“你回学校了?”
不等对方再多说一个字,祝善颂忙掐掉电话。
她下了车长舒一口气,心跳异常。
进了书店,她找寻着李祷上午做的位置,刚好抬头就是教辅区,她一栏一栏照着那抹黄色扉页的身影。
时间飞逝,她急的流汗,转身问店员:“有没有一本叫《英语怎么学》的教辅书,黄色封皮。”
店员耐心听她描述完,把她带到后排,整整一排一样的书。
祝善颂手指划过未拆模的,每个都干净齐整,不是李祷看的那本。
她有些急,“有旧的吗,拆过封的。”
店员被问的发懵,又笑盈盈解释:“没有哦,这些都是刚到的新书,不存在破旧损坏,保证是正版教材。”看了她两眼,眼神不解奇怪。
“好,麻烦你了。”
祝善颂叹口气,声音牵强,看了两眼李祷坐过的位置,现在坐着一对情侣。
想起自己着着急急来买一本旧书,着实怪异。
走到柜台前无意瞥到店门口摆着的凑单品,一颗直线坠落的心顿然又升起。
她快步上前,拿起一个颜色暗淡的香包,声音激动的上扬。
老板见她喜欢,开口询问:“这是情侣款哦,还有一个‘福来’包需要吗?”
祝善颂头摇的像拨浪鼓,圆眼像染上夕阳的光,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不用了,谢谢。”
顺带谢绝了包装,结完账离开。
坐上返程的公车,头靠着车窗,满心欢喜看着香包。
小小的像个粽子,苏绣绣法,藏蓝乌泱泱一片。
有光照在玻璃上,香包上绣的字恍然明晰,一个“祈”字。
她玩转半天,翻过香包的背面,脸颊泛红,看着粗劣的针脚,唇角勾起傻傻的笑。
黑蓝线繁复交错。
——一个“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