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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暗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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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沈骁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感到床边坐了个人。

他猛然惊醒,发现是春原。

执政官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正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沈骁左右看了看,发现门窗都锁得好好的。

“我怕从门走吵醒小猫头鹰,”春原说 ,“直接瞬移过来的。”

沈骁不由紧张起来。

执政官不会轻易使用“启示·鬼舞”,除非遇到紧急时刻,而且他今天一身墨黑,甚至披上了和陈曦同款不同色的黑披风——这是他遇到正式场合才会穿的衣服,从没见他在家里穿过。

直觉告诉沈骁,要出事。

“基地的光太亮,把星星都遮住了。”春原叹了口气,转过来说,“春来一直躲着不见我,你知道原因吗?”

沈骁当然知道。

在亲眼目睹了父亲作为执政官的一面后,小姑娘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踏实,总会想起父亲杀人不眨眼的画面,她有点害怕这样的父亲,觉得整件事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有问题,她说不清楚,也不敢去问春原。

“她只是吓坏了。”沈骁答道。

借着月光,他看到春原膝盖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本子上摊着一封信,信上隐约能看到“无夏之年”四个字,落款是陈曦。

春原用手盖住了信,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许教授太残忍?”

前几天,第三批拓荒者离开基地,里面不仅有大量实验室的学者,还有许书航的妻女。

这一程生死未卜,很可能有去无回。

沈骁非常尊敬许书航,但他拿不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敢妄自评判执政官的对错。

“您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沈骁说。

春原笑了,“十一,你一定比大多数人活得长。”

距离太阳出来还有一段时间,沈骁问:“今天是春来生日,晨曦夫人真的会回来吗?”

“放心,今天可是大日子,”春原说,“陈曦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沈骁觉得春原话里有话,不自觉想起这几天基地内的种种传言,越发觉得不安。

“往年到了这一天,春来都会想办法粘着我,今年却连影子也看不见,她一定觉得自己的父亲很无情吧,”春原自嘲的笑了笑,“对执政官而言,杀人是必修课,一两条性命算不了什么,遇到关键时刻,几千条性命也不过一个数字,我执政十三年,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下的人数不胜数。”

春原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但在我心里,杀人是恶。”

沈骁看到了苏承泽“儿子”的名字,还有几个似乎在第二批拓荒者的名单中见过,绝大多数名字他并不熟悉。

“我想努力记住每个因我而丧生的人,但实在太多了,于是我用这双杀人的手,把他们的名字化作墨迹,写在薄薄的一张纸上,这些年不断累积,竟然已经写满了厚厚的十几本,他们中有父母、有子女、有朋友、有爱人,他们全都堆在我的床头,时刻提醒我生命有多脆弱,警告我决不能滥杀无辜。”

春原今天的话格外多,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虽然如常,目光却没了往日的平静,那双金色眼眸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隐忍,有慈爱,有不舍,还有失望和悲伤。

沈骁察觉到执政官的异常,这让他更加确信,今天要有大事发生。

“十一,我并不是无情,只是不敢有情,情会成为软肋,苏承泽就是个例子,”春原说,“他的实力不在我和夏华之下,却多年来不敢有大动作,只因为我拿着他的软肋,我用‘夜幕’时刻监视他儿子的动向,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威胁,他明白我不是没能力伤害他,只是暂时不想,所以一直很听话。”

“后来你也知道,他的妻子和儿子相继离开,这对我来说是个大麻烦,于是我想办法给他创造了一个软肋,就是你们看到的怪物,虽说实际造出来的东西和想象有出入,但效果还不错,”春原说,“现在我狠狠拔了他的软肋,他一定很愤怒,正好,我需要他的愤怒。”

“春来躲我是应该的,因为他的父亲要做一件…很疯狂的事情,新时代的船已经起航,终有一天会到达彼岸,如果我赌的没错,那将是一个包容的、广阔的、蒸蒸日上的世界,我是没机会看到那一天了,但你有。”春原说,“十一,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我希望你成为小林的灯。”

沈骁微微一愣,他一直以为春原当初只是随口说说,“嗯,我记得。”

“很好,有你在他身边,我会放心不少。”春原拿起沈骁床头做了一半的刀套,“这是?”

“我答应春来,什么时候她飞刀能打中靶心了,我就送她一个刀套。”

“你这么早就做好,不怕送不出去?”

“不怕,我相信她。”

“是吗,”春原把刀套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那么十一,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想要成为殉道者吗?”

沈骁一点也没犹豫:“我想。”

“勇气不是无畏,你之后要面临的困难,或许会超出你的想象。”春原说,“即便如此,还是坚持吗?”

沈骁郑重地点头。

“好,现在开始最后的实验。”

“啊?不是说等晚上春来睡着以后…”

“来不及了,只能提前。”春原说着把一粒药塞进沈骁嘴里,“你有五分钟时间和她告别,她来了。”

药瞬间在嘴里化开,苦涩涌入喉间,沈骁脑子还没转过弯,已经有人在外面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三一二的节奏,是春来。

沈骁脑海里一片空白,刚想问春原五分钟是什么意思,就听到耳畔响起“启示·鬼舞”的念诵声,春原直接消失在他面前,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仿佛从没来过。

窗外天还黑着,沈骁大脑飞快运转,回想着之前几次实验,很快明白了春原的意思。

五分钟的清醒时间,然后便是生不如死的痛苦,甚至还有失控的风险。

他不能让春来看见这一幕。

“哥哥,你醒了吗?”春来在门外问。

“没,还睡着。”

“骗人,你声音听着就不像没睡醒。”

“快回去睡,还早呢。”

“你都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生日快乐。”

“好敷衍!喂你倒是把门打开啊,说好陪我一起等妈妈的。”

“我有点累,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门外一时没了动静,沈骁松了口气,他把窗户锁好,窗帘也拉紧,然后躺在床上,等待药效上来。

“哥哥,你要去哪?”

沈骁脑子嗡的一声。

门外的春来明显意识到沈骁不对劲,她一下一下的敲门,“你到底怎么了,先把门打开啊!”

沈骁感到思维开始变得迟钝,“我没事,不太舒服,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

“嗯。”

“那你答应我,不会像妈妈一样说走就走。”

“…嗯。”

“你还要答应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沈骁强打着精神说:“我们是家人,家人总有分开的一天。”

“为什么!”

沈骁说话逐渐开始不过脑子:“你会长大,会嫁给别人啊…”

“那哥哥你娶我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沈骁努力睁开快要合上的眼睛:“别闹,我们身份不同…”

春来后来似乎又说了什么,可沈骁已经听不见了,完全失去意识前,他隐约看到窗外有雪地鸽飞过。

*

一只雪地鸽落在临时搭建的庇护所上。

沈骁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叫春来。”

这句话说完后,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消失的十七年,腰间的纹身,每日服用的药剂。

有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有的答案又重新变成了问题。

江莱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两人心照不宣,却无人挑明,各自把那朝夕相处的四年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

沈骁把江莱抱紧了些,“十七年前的立春,她让我娶她,我不敢,我说我们身份不同,当时的我不会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说来挺丢脸的,她活着的时候吧,我总是怕这怕那,把心里所有的爱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生怕被发现了。可从她‘死去’的那一天起,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我逢人便说她对我有多重要,还擅自把她当做我的妻子,带走了她的遗物,给她在猎人大本营立了碑,就这么过了十七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那天没有开门,没有听她把话说完,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会跳下去,陪在她身边。”

沈骁轻抚江莱的头发。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还好上天垂怜。

江莱睁开眼睛,亮晶晶的双眸里映着沈骁的脸。

他们对视良久,彼此都意识到,双方已经不仅仅是家人那么纯粹的关系了。

江莱摸进沈骁的裤兜,找到生辰银币。

“借我用用。”她说。

“叮”的一声,她将银币高高抛起。

然后吻上了沈骁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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