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不死心，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外：“有本事你永远别出来！”

沈骁没听到这句话，他翻过窗台，做了个深呼吸，脚踩着墙面的凸起，一点点从二楼向下移动，活像一只壁虎。

药剂带来的改变很明显，他的手掌更有力，四肢更协调，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长了脑子，能毫无压力的完成各种动作。

平稳落地后，沈骁直奔陈曦房间，准备抬手敲门时，门却自己开了个缝，缝隙里传来陈曦的声音：“春来知道你过来吗？”

“应该不知道。”

对面没了回应，沈骁推门进去，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告诉她了。”黑暗中，陈曦冷冷地说。

沈骁知道，陈曦不想让女儿牵扯进来，“没，我什么也…”

话没说完，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他疯狂挣扎着，两手在空气中乱抓，喉间的手越来越紧，他的意识越来越远。

突然，手松了，灯亮了，光线晃眼。

“这样都没有失控，春原说的没错，你确实足够稳定。”陈曦说。

沈骁跌坐在地，他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气，没注意到衣兜里掉出一个纸团。

陈曦披上白色斗篷，捡起纸团，展开皱巴巴的纸，问：“这是什么。”

沈骁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灯光，他狼狈地看过去，没在屋里看到春原。

奇怪，他不是说这几天都在陪晨曦夫人吗？

陈曦：“问你话呢。”

沈骁哑声回答：“通行证。”

“我不瞎，我是问你哪里来的，春原还没闲到给小孩子发通行证，”陈曦皱了皱眉，“…是春来。”

沈骁没否认。

“你都给她说什么了？”

“只提起你喜欢鲜花，其他的一个字没提。”

陈曦的黄金瞳打量着沈骁，片刻后，她说：“你来干什么？”

“我…”沈骁说，“我想知道父母的真相。”

“啧。”陈曦背过身去，把通行证拍在实验台上，“实验结束了，你走吧。”

沈骁愣住，“结束了？为什么？”

“没意义，所以结束。”陈曦走到窗边坐下。

沈骁往前走了两步，看陈曦没制止，又靠近了一些。

“还赖着干什么？”陈曦没睁眼，说话有气无力的。

沈骁壮着胆子，“是你说的，在风险排除前，不许我离开这个屋子。”

“哦，你的情绪不会再失控了，风险解除，走吧。”

沈骁没动。

“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果然不对！

换做以前的陈曦早就一个水杯砸过来了，哪能忍受他反复试探。

她看上去没有受伤，可却全身环绕着浓烈的绝望，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陈曦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知药物的副作用有多可怕，还坚持亲自尝试药剂，一次一次体验痛苦，又一次一次接受失败，即便这样她也不会放弃，短暂的消沉后，她总能站起来，总能勇往直前，像是有永远烧不尽的生命力。

她会难过，但是不会被击垮。

今天怎么了？

沈骁没再敢问下去，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于是搬了板凳坐在墙角。

屋内窗帘紧闭，看不出白天黑夜，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门外，春来小心翼翼地说：“妈，你好点了吗？”

沈骁想起来了，今天是星期三，是春来找母亲上课的日子。

陈曦明显也听到了，她微微睁眼，望着门的方向。

敲门声再次响起，“妈妈，你不要生气了…”

有那么一刻，陈曦都准备站起来了，但很快又坐了回去，再次闭上眼睛。

沈骁看不下去，起身准备去开门。

“你敢！”陈曦低声威胁。

“你知道她多担心你吗！”沈骁也压着嗓子，“告诉她你关心她，有那么难吗！”

“多管闲事！”陈曦指着沈骁，“你敢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门外，春来已经有了哭腔：“妈妈，求求你了，理理我…”

沈骁没再多说，径直往门口走。

猝不及防的，陈曦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骁即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全身僵硬，一个字都说不出，像个木偶一样立着，双眼对上陈曦愤怒的黄金瞳。

两人对峙着，直到春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曦才解除了控制，她把沈骁从门口拖到房间中央，顺手取下墙上的鞭子。

“啪”的一声，鞭子抽在地上。

“你以为，春原为什么敢把你交给我？”陈曦的金色双眸中混杂着蓝光，“因为我的异能是绝对控制，可以控制一切活物，想在我这里钻空子？下辈子吧！”

“那你怎么不控制春来？”沈骁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陈曦的双眼，“你既然这么不想见她，控制她，让她走啊！”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鞭子抽在沈骁腿上。

沈骁咬着牙才没喊出声，说不疼是假的，但能明显感觉到陈曦收敛了力度，这一鞭子是威胁，而不是惩罚。

他很在意陈曦黄金瞳里的蓝光，印象里原先只是很微弱的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可现在却加深了不少，是上次实验失败的原因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沈骁在意。

他注意到陈曦身上的白色斗篷，这是她外出时才会穿的，从没见她在屋里穿过，而且是看到他来了以后特意披上的。

她在隐藏什么？

沈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答案。

鞭子再次落下时，沈骁侧身躲开，紧紧抓住了陈曦的斗篷一角。

陈曦没想到沈骁敢反抗，猛地后撤，刺啦一声，斗篷被扯掉一块，刚才被布料挡住的手臂露出来一部分。

沈骁倒吸一口冷气。

他想到可能会有溃烂，会有坏死，或者其他的伤口。

都不是。

她的胳膊近乎透明，甚至能从皮肤表面看到血管和骨骼的构造。

像是随时会消失。

陈曦下意识抬手想遮，最后却缓缓放下手，说：“看到了，满意了？”

沈骁哑口无言。

“所有人都在说，晨曦夫人是个冷酷无情的妈妈，竟然对自己的女儿都狠得下心，”陈曦说，“是，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冷酷无情，因为我只能这么做！我面对尸山血海都能神色自若，却偏偏无法接受春来的触碰，对她的爱意会让我情绪极其不稳定，随时游走在失控的边缘，我不敢冒这个险。”

陈曦举起近乎透明的胳膊，“你知道吗，每当我用一次异能，身上就会多出一块透明的肌肉，原先只要休息几天就可以恢复，但自从上次实验过后，一切都失控了，我的身体不会再恢复原样，我的耳边总是能听奇怪的呓语，我的大脑每晚都会出现陌生的场景！十一，你告诉我，这样的我该如何去面对春来？还不如直接告诉她我死了，反正是早晚的事儿。”

“你…你不能死！你答应我查明父亲真相的，你怎么能死呢？春来那么珍惜每周三和你的见面，你怎么能随便死呢？”

陈曦有些错愕，但仅有一瞬，她很快把柔软的一面藏起来，讥笑一声，说：“你真以为自己了解春来吗？春来总是挺身而出救你，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来我告诉你为什么，她小时候总喜欢往我身上蹭，我担心自己失控伤到她，于是给她说，什么时候她变强了，能保护别人了，我就答应抱她，所以她才凡事都爱逞强爱出头，想尽办法保护别人，包括你。”

沈骁往后退了两步。

“以后有点自知之明，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陈曦说，“行了，走吧，别杵在这里，惹人烦。”

“不对，你这样不对，”沈骁一把拿起实验台上的通行证，“你都答应了春来，说只要她能保护别人，你就抱抱她，可她把我保护的这么好，你看不见吗？为什么一次次食言？大人就可以随便许诺吗？”

陈曦微微一愣，“...你，竟然这么想？”

“我可能学得慢，但我不傻，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对我好，春来救了我很多次，我也希望她的愿望都能实现，她知道你喜欢花，想为你开一家花店，她认为这样你就会高兴，会抱抱她。”沈骁感到失望极了，“晨曦夫人，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陈曦像是被什么击中，身体晃了晃。

沈骁没注意到陈曦的反应，他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算了，是我多管闲事，父亲的真相我会自己去查，不会再来打扰您了。”说完后转身要走。

“…等等，我改主意了。”陈曦终于败下阵来，嗓音干涩，“十一，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是个愚人，没名字的小孩，不配和晨曦夫人做交易。”沈骁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停了下来。

“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作为交换，你要帮我找到染料的原料，”陈曦顿了顿，“如果你还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沈骁一愣，心想陈曦又在给我下什么套？

“放心，我不会再逼迫你做其他的事情，苦修实验已经叫停，你不再是样本，你接下来想要留在春家也好，想去儿童庇护所也可以，我都不会拦你，”陈曦说，“只是…偶尔也来我这里坐坐，给我讲讲春来，好吗？”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陈曦的声音甚至在抖。

此刻的她像是丢掉了带刺的外壳，不再是无坚不摧的晨曦夫人，而是一个无助的母亲。

沈骁从没见过这样的陈曦，一时有些无措，问道：“实验彻底失败了吗？”

“不算失败，只是没有意义。”陈曦说。

“既然实验已经停止了，你还要染料做什么？”

“我有个猜测，染料里或许有某种成分可以抑制我的失控，虽然希望微乎其微，但…”陈曦没有再说下去。

但为了春来，再小的希望也值得尝试。

沈骁听出了陈曦的话外之音，心想这位晨曦夫人简直太别扭了。

但还好，她没有放弃，她还是那个陈曦。

“你就不怕我把一切都告诉春来？”沈骁问。

“怕，但你至今没说，以后想必也不会说。”陈曦说。

“我家的染料配方向来不外传，父亲也没教过我，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原料，”沈骁说，“而且，你上次也说会帮我查父亲的事情，大人说话都不算数，所以你得先告诉我真相，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好吧，我只是觉得，你不知道真相可能更好，”陈曦苦笑道，“弱者是没有选择权的，光是生存已经费尽全力，更不可能改变什么。”她拿出一个封存的纸袋，递给沈骁，“这里面有你父亲所有的过往订单，你先看看。”

沈骁狐疑的接过，从里面拿出几个纸簿，他翻了翻，确定是自家的东西。

“你找找看，哪个单会用到上次我们说的染料，”陈曦说，“颜色像晚霞的那个。”

沈骁跟着父亲学了不少，很快从一堆订单里找到了目标。

“嗯…应该是这个，用料特殊的订单父亲都会标注，”沈骁边看边说，“收货人是…苏家的，除了颜色不同，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样式都是老样式。”

“别急，再往下看看。”陈曦说，“穿鞋的是苏家人，订鞋的可不一定。”

“神神秘秘的…”沈骁嘟囔着，刚翻到下一页，手却突然像被蜂蛰了一样收回。

“看到了？”陈曦说，“现在还想知道真相吗？”

订单最后赫然签着一个名字：林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