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是顺毛驴，好好跟她说，她都能听进去。她心定了，脑子也灵活了，还是决定回服装厂找沈哥帮忙。

她同江铮解释：“你的话有道理，我们来都来了，也没必要怕这怕那。但是我们也不能一头莽。卖衣服，我是外行，买衣服，我可不是，你们男的不常买衣服，你不懂。女人买衣服可不是随随便便拿一件就走，要看款式，看颜色，看面料，这些都过关，还要看做工，有没有线头巴脑的，要是遇上眼睛毒的，你看着吧，一点小问题当抓个大把柄，砍价砍一大半。卖衣服是不是要先考虑到这些？没有一个可靠的行家指点，我们不就是玻璃上的苍蝇，到处乱飞？你觉得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方晴说服了江铮，两人倒回去找沈立飞。王秘书接到保安电话来厂门口接他们，带他们去会议室休息，沈立飞还在见客户。

一个小时后，沈立飞来了。江铮说明来意，沈立飞也不啰嗦，立马从车间找了一个小组长，她叫七姐，在服装这一行干了五六年了。

七姐看着有一股伶俐劲儿，说话却是慢条斯理的。服装要三要素，造型、色彩和面料。面料五花八门，就拿棉布来说，就分纯棉、精梳棉、涤棉、水洗棉、冰棉、莱卡棉。我们这个车间现有的棉布就是精梳棉、涤棉和冰棉，看看是不是触感都不同。面料呢，上手多了，就认识了，熟能生巧。

因为是沈经理的朋友，七姐卖力气，讲得很详细。她看不出这两人是来做什么的，不像是订货的客户，也不像是要来工厂上班的工人。唉，不管啥身份，他们要听什么，她就讲什么，反正是卖沈经理人情。下个月她亲侄女要来广州找工作，希望能安排进厂子，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好照看。

七姐讲到最后，口干舌燥，厂房最后面有饮水处，她咕咚咕咚喝下半盅水。

“七姐，辛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给你添麻烦。”方晴摸出五十块钱，悄悄塞到七姐手里。这钱往外给，她也心疼，但是却是必要的。

“哎哟，这是......你们是沈经理的朋友，是贵客，小妹太讲礼了。”七姐没想到还有钱拿，先前对方晴和江铮是客气，现在就多了几分热情。

得知他们要去白马服装城，七姐跟他们讲经验，从上往下逛，五楼以上是高档货，越往下档次越低，先看高档货，再看低档货，才不会把眼睛弄花。二楼左边往里走拐角处有家叫美珠的档口，不要去，那家的老板不讲信用，专坑外地人。

铃声响起，到了午休时间。王秘书来寻方晴和江铮，替沈立飞传达晚上请他们吃饭，还是约在白马门口，六点见，他开车来接。

七姐看着王秘书的背影，哼一声，妖精。

方晴眉毛一抬，王秘书顶多算清秀，离妖精还有很长距离吧。看七姐的样子，对王秘书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哪家厂子内部没矛盾，方晴装没听到。

七姐同两人告别，和工友结伴去吃饭。她们走在前面，方晴和江铮走在后面。车间门口有人在吵架，围了几圈人看热闹，一下就堵在门口。有人在疏散，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时，从方晴和江铮后面传来七姐跟人聊天的声音。

我早就看出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了，你们也看出来了吧，别看女的长得一般，说不定花花手段多着呢，男的就吃那一套。

男人有钱就变坏，把原来的老婆丢回老家了，把小情人弄过来。原先他老婆在的时候，干的多好，听说以前是做老师的，文化人。

门口闹架的人最终被拉开了，没热闹看了，工人们迅速散去，赶着去食堂吃饭。

出了丽荣服装厂的大门，走了一段路，方晴才开口：“真的是在说沈哥？”

江铮的面色不太好看了，在青岛，沈哥沈嫂没少帮他，尤其是沈嫂，跟他亲大姐一样。他不愿意相信旁人的闲言碎语，但是，早上问起嫂子时，沈哥欲言又止......江铮也拿不准。

“现在先不说了，反正要一起吃饭，晚上问问他。”

两人坐车回到白马服装城，下了车，快到一点了，先去找个地方解决午餐。白马周边的饭馆多，方晴想喝粥，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店，点了一锅白粥，两碟小菜。这家店门口也架着一个灶台，上面堆着笼屉，让方晴感觉回到了圆姐的包子铺。

江铮叫来老板，问都蒸了什么。老板咬着牙签，虾饺、凤爪、伦敦糕。看两位是外地来的，推荐尝一尝我们这里的特色，虾饺，来一笼吧。

方晴不知道虾饺是不是真的有虾，看菜单上的价格，可不便宜，她不动声色地往周围看了看，旁边一桌点了虾饺，看到里面真的有一只小小的虾，方晴才点头。

一笼虾饺上桌，吹开腾腾热气，里面只有四只。方晴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用力吹了吹，一进嘴，眉头皱起来了。这笼虾饺不知道在灶上坐了多久，虾饺皮吸了太多水汽，湿哒哒的，一点韧劲儿都没了，里面的虾肉更糟糕，就算方晴没怎么吃过虾，也能尝出来这虾不新鲜。

方晴不想吃了，但是一想到这四只虾饺的价格，她打算硬着头皮吞下去。江铮把剩下两只虾饺都夹到他碗里，把那两碟小菜推到方晴那边。

“再点一盘菜。”

方晴努努嘴，算了。她把土豆丝推了到中间，江铮爱吃。

江铮抬头看她，方晴已经埋下头喝粥。

江铮心头激荡，应要讲些豪言壮语，发下宏愿，但方晴最不爱听这些话，她说嘴巴花花，一定做事难看，电视剧里男主角发誓都要被她拎出来批判一二。江铮不讲，他相信方晴都知道。只看最后的结果就好。

走进白马服装城，先看到的不是衣服，是各色各样的人，天南海北的客商都汇集此地，耳朵里听到各地方言。

好大一支万花筒。

方晴吸了吸鼻子，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重的布料的味道。什么叫布料的味道？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跟外面的味道很不一样。

方晴跟江铮说：“这次真是长见识了，我还以为批发市场像过年时候三江百货门口摆地摊那样。”这白马城都能装下三个三江百货了。

最顶层是办公区，往下两层是卖男装的，其余都是卖女装的。楼层越往上越安静，装潢也越高档。第五层女装大多店面都挂着英文招牌，方晴看不懂，以为是外国进口，店员说是本土品牌，递给方晴和江铮一人一张名片，欢迎加盟开连锁店。

方晴看中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肩头做了垫肩。方晴的长相属明艳大气，穿上这条裙子倒是显得她有几分文静。这条裙子版型好，能显腰身，看上去又大方，上班或平时穿都合适。江铮看中这条裙子的质量，他们不能只卖低端货，总要有几件高端货镇场子。

店员说：“这条裙子是我们店的畅销款，型号只有M了，S和L要等七天，工厂在加班加点，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先付定金，留下地址，工厂直接邮寄。”

方晴和江铮打算一个型号拿五条，这条裙子不便宜，批发价是35一条，拿多了，他们也怕砸手上。这家店最低10条起批发，他们恰好踏入门槛，定金要给总额的20％，105块。

想好了，就不磨磨唧唧了。方晴痛快地给了定金，小心放好收据和合同。

果真是要从上往下逛，看过楼上的好货，一对比，就知道是好是孬，别想滥竽充数。

瘦猴儿一样的老板抓着方晴推销：“这件衣服绝对在别家买不到，摸摸这个面料，精梳棉的，最透气了，看花色，拿到国外去也时髦，9块一件，你们拿回去卖20，大赚啦。”

可这衣服摸着就不是精梳棉，手指一撮，就发硬，跟棉都不搭界。江铮拉着方晴走了。背后老板骂骂咧咧，一看就是穷鬼，没魄力，这辈子难发财。

“嘴巴放干净点。”方晴骂回去，顺便看到上面的招牌，美珠。

把二楼的档口一家一家看过去，大致能了解这两年的流行趋势。要说起来，方晴和江铮来晚了，一般在三四月就订夏装了，但是，对于他们两个的现状来说，又刚刚好，因为能捡到尾单，比批发价还便宜两三块钱。别看只有两三块钱，乘以几十，至少也有一两百块。

方晴和江铮陆陆续续下了四单，和楼上一样，留下地址，邮寄到家，不用他们大包小包扛回去。有的店别看铺子小小的，货的质量一般，但配置齐全，版型不合适，店里就有现成的打版师，现场改版。

方晴感慨：“人家这才叫做生意，什么都服务到位了，就该他们挣钱。”

江铮搂住她，笑说：“我们也能挣。”

两人在白马城周围逛了逛，买了两瓶汽水，在小卖部坐着把汽水喝完，快六点了，赶回到白马城。远远地看见那辆桑塔纳，沈立飞靠在车门上，一只手举着什么在耳边，另一只手招呼方晴和江铮过来。

江铮拿过那长条，说：“这是什么好东西？”

沈立飞说：“小灵通。打电话用的。”

“现在不用bb机，都用这个了？”

“bb机现在还是主流。”沈立飞指了指小灵通，“这玩意儿迟早在全国流行。”

江铮心头一动：“最便宜多少钱一个？”

沈立飞笑说：“以为去服装城拿货啊，拿回去就卖。先打听你们那儿基站情况，这玩意儿离开基站200米，就是废的。”

沈立飞在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粤餐厅订了一间包间，已经订好了菜。酒过三巡，江铮又问起沈嫂，为什么没在广州，是带着儿子回山东老家了吗？

沈立飞脸色微变，以为他会摔筷子，发脾气，没曾想他轻轻放下筷子，双手抱头，一开始只是眼圈发红，后来，他低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