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了几天，回来上班还有点不习惯。送完最后一班工人，江铮走进司机室，一坐下就打了个哈欠。

“江哥，出去度几天蜜月累着了吧，肾还好吗？”

“铮子，悠着点，还年轻。”

“小江，是不是明年这时候，我们要吃红鸡蛋了？”

除了潘子，其他同事都以为江铮是出去玩了，七嘴八舌地调侃他。

江铮笑着向大家求饶，同事们闹得更起劲了。酒厂司机的关系都不错，勾心斗角少，要说江铮离开酒厂有什么不舍的，也就这帮同事。

闹完了，大家都散了，江铮找了个角落补觉。刚闭上眼，潘子又凑过来：“哥，咱们的生意啥时候开始挣钱？”

江铮：“还没开始做，就想着挣钱了。没想过亏？”

“呸呸呸。不是呸你啊铮哥。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我是让你做好各种心理准备。”江铮在广州走一趟，长见识了，听那些档口老板讲自己、讲朋友的发家史，各有各的精彩，一夜暴富，一夜贫穷的，多得很。

潘子苦着脸，五官都挤在一起：“我不要做这种心理准备，我只要想着一定挣钱就行。”

“小娟给我下最后通牒了，要是年底她爸妈还不松口，我们多半得散了。我想着能买套房子，筹码也大。”

潘子和小娟谈对象也有两年了，就这么散了是可惜。江铮鼓励地拍拍潘子的肩：“努力吧，我和你嫂子还等着吃你们的喜酒。”

江铮打算下午上班时间去见黄兴荣，不过，黄兴荣动作比他快，中午吃完饭，就把江铮叫去办公室。现在黄兴荣正式成为酒厂副厂长了，厂长退休在即，很多事都交给下头的副厂长处理，副厂长中以黄兴荣为首，实际上黄兴荣已经是大权在握了。

江铮从广州买了茶做礼物，黄兴荣爱喝茶，一闻就知道是凤凰单枞，“这趟广州没白去，这茶在我们这儿都没得卖。让你破费了。”

江铮说：“黄厂长客气了，这茶给我喝是浪费了，给您是宝刀赠英雄。”

黄兴荣笑道：“行了行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俩就不用多客套了，这几天，你想好了吗？”

江铮坐直身体，正色道：“原本打算下午来找您。我已经写好了离职信，想来想去我还是不太适合待在酒厂。”

“家里人也同意？”

“我爱人支持我。”

“弟妹对你真是没得说。你从厂里出去了，好好干，别辜负了弟妹。”

黄兴荣三番两次留不住人，心里略有不快，见江铮去意已决，也不再多费口舌劝他，显得他是多大不了的人物。黄兴荣让他按手续办离职，至于刚分给他的那套房，按照新出的政策可以花2700块买断。

方晴在窗口看到圆姐回来了，她拿上几包煲汤料送给圆姐。圆姐挺不好意思的，自从让方晴离开包子铺，她始终觉着自己做得不地道，见了李家人都不自觉地矮一头。

圆姐心里想什么，脸上一定写出来，方晴也不提包子铺，也不问她生意，东拉西扯讲了些家常，聊得差不多，方晴起身要走。

圆姐送她到门口，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从广州回来打算做什么？”

方晴说：“摆摊卖衣服，就是现在还没找到地方，确定下来摊位了，圆姐你一定来逛逛，给我增加点人气。”

“肯定去肯定去。”圆姐的笑僵在脸上，她还想要是方晴没找到活儿，兴许能请她回包子铺。

方晴走后，起初一两天，生意照旧，但很快那些食客就发现店里少了个人，还问圆姐和马哥做小笼包的姑娘哪儿去了，这包子吃起来味道都不一样了。人的嘴哪儿就那么挑，明明一样的作法，圆姐和马哥都没尝出哪儿不一样，但是，食客就是能尝出来。现在的生意也不错，但是没方晴在的时候好，马哥劝圆姐钱是挣不完的，不能太贪心，但圆姐始终有点不甘心。

江铮下班回来，方晴收拾好了晚上带去婆家的东西，有江铃夫妻俩买的广州特产，煲汤料，凉茶包和一大包糖，方晴还选了几样做工好样式洋气的首饰，这是带给赵丽的。

昨天晚上吃完饭，江铮跟那边联系了，约好今晚上过去。他在巷子口杂货店打电话，一群邻居竖着耳朵听。今天下班回来，是个人见了他就问还没去那边啊。

“我今天出去还不是被问了好多次，我还纳闷呢，怎么都知道我们要去那边。”方晴说，“我那次跟我姐打电话，更夸张，直接站到我身边听，最后我都生气了，差点跟他们吵起来。”

江铮说：“给家里装台电话吧，没电话确实不方便，老在外面打电话，也不行。”

方晴早就想安装电话了，是外婆不同意，嫌贵，“先别跟外公外婆说，他们肯定嫌贵不让买。我们悄悄办，等线都拉好了，他们想反对也不行了。”

应该在学校的日子，赵丽也在家。一开门，她猛扑到江铮身上，跟他撒娇：“去广州玩居然不带我！我有两三年没去过广州了，好想吃早茶！有没有买什么好东西回来？有没有礼物带给我？”

“你怎么在家？”

“我是上完课回来的，别说的我跟逃课一样。还不是回来迎接你。”赵丽嫌江铮白费她的热情，瞪他一眼，一摊手，“礼物。”

江铮从她双臂中挣脱出胳膊，穿好鞋套，说：“去找你嫂子，她给你带了首饰。”

“首饰啊......”赵丽的表情僵了一瞬，她跟方晴的穿衣打扮完全两种风格，方晴选的能好看吗？她还以为能拿到什么电子产品。

要是以前，方晴肯定早早就把礼物拿出来，还得赔着笑送出去，生怕婆家人不喜欢，但现在，她才不会这么做。她坐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拿出首饰袋，递给赵丽：“一点小玩意儿，小丽拿去戴着玩吧。”

魏三妹眉毛一挑，看方晴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赵丽不情不愿地接过，嘴刚要往下撇，看到首饰袋里的东西，嘴角立马往上翘，“这条项链好漂亮，我喜欢。”那是一条锁骨链，底部是一行英文。

魏三妹淡淡说：“有没有谢谢二哥二嫂？没礼貌。”

赵丽尴尬地鼓了鼓腮帮子，对方晴说：“谢谢嫂子，我很喜欢。”

江铮逗她：“不谢我？”

赵丽冲他做鬼脸：“你就不用了。”跑进卧室试首饰了。

连赵丽这么挑剔的人都觉得这些首饰好看，方晴又增添一份信心。

魏三妹和江铮闲话家常，聊了聊去广州的事。方晴看到魏三妹身上的旗袍，是新做的，月白色，绣的牡丹花，客厅里开着空调，有些凉，魏三妹搭了一条白色披肩，她坐在欧式沙发上，看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方晴想到了江铃，一时五味杂陈。又听魏三妹问起江铃夫妻俩的近况，江铮不知道该怎么说，停顿片刻，含糊地说了句还行。

就这片刻的停顿让魏三妹抓住了，她对江铃比对江铮还敏感，她很怕前头生的这两个孩子不跟她亲。

“你姐是不是还在怪我没帮她带全全？”

江铮：“没有。”

到底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女儿，她能不知道江铃的性子吗？

“没有才怪。那天你是没看到，你姐都跟我放狠话了，说我不帮忙，就恨我一辈子。”魏三妹想起就生气。

“她现在日子难过，怪我吗？当初我说了几百遍，熊军不合适，熊军家里穷成那样，熊军弟弟结了婚都还住在家里，一大家子挤筒子楼。她当那是好地方，是皇宫。我舍不得她去吃苦，给她介绍电视台的那个小王，他爸是你们赵叔在市委的朋友，小王长得一表人才，你大姐看不上，非要跟着熊军去吃苦，我还能把她锁起来？她现在倒来怪我，要是当初听我的，哼。”

这点事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几年，是魏三妹的心头刺，想起来就说，不说出来不舒服。江铮说：“大姐夫这不好那不好，至少他不嫖。电视台那个，没记错的话，是夜总会的常客吧。他爸好像经常去夜总会抓人。”

魏三妹脸上闪过尴尬：“介绍给铃儿的时候，他还不去夜总会，是后来才去的。”

江铮说：“您这意思，是我大姐拒绝之后，他才落下这病根儿的？”

魏三妹鼓着眼睛瞪他：“胡说什么，跟你大姐有什么关系。”

“那您别老拿出来说。”

魏三妹冷不防地被江铮拿话噎住，不知道怎么反驳，脸上难看得很。

方晴出来打圆场：“妈，怎么说着说着还真动气了，母女哪儿有隔夜仇。大姐和大姐夫在厂里上班十几个小时，出来特别不方便，就这样还抽空买了这些特产给您和赵叔。您要是还生大姐的气，大姐知道了多伤心。”

江铃熊军买的特产不少，魏三妹看了，脸色才慢慢缓和，让江铮方晴走的时候把餐厅地上放的那箱李子拿走，去送给全全的爷爷奶奶。

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方晴工作上，魏三妹说赵德伟正在帮她运作，现在下岗职工太多，找关系的比比皆是，急不得。

现在方晴是真不急：“不麻烦赵叔了吧，我们决定出来单干了。”

魏三妹一愣，还没理解单干的意思，江铮补上一刀：“对，我从酒厂出来了，我和小晴做个体户了，暂时是卖衣服。”

江铮退伍回来去酒厂开车，就把魏三妹气得够呛，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提二儿子的工作，说不出口，但是酒厂好歹是国有厂，江铮是正式职工，现在，江铮变个体户了，她根本无法接受。

她指着江铮方晴一通骂，唾沫横飞，大致是小两口年轻胡闹，心比天高，好高骛远，眼红别人下海做生意发财，没想过自己会亏得裤衩子都不剩，不脚踏实地，就想着一步登天。

总之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到时候别来求她。

“妈妈，妈妈，妈妈，看看，好看吗？”

气氛正紧张时，赵丽跳出来，她换上一套吊带加超短裙，很有热带风情，搭上方晴送给她的锁骨链和夸张的耳环，很时髦，加上一顶草帽就像是在夏威夷度假回来的。

“哥，好看吗？老四要放假了，我跟他说好的去泰国玩，这一套我要带去。”

赵丽不巧撞在了魏三妹的枪口上：“就知道玩！马上就要安排你去医院实习了，还玩什么？老四也不许去什么泰国，他要考研究生，都给我蹲在家里看书。”

赵丽期盼了好久的泰国行，被魏三妹一掌击碎，委屈得直掉泪：“凭什么不许我去，爸爸都说可以去。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哭着跑回屋。

魏三妹这一晚别的没干，光生气了。

“我养了四个，个个都不省心，我这辈子养孩子养够了。别说外孙子我不带，孙子我也不带，谁也别指望我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