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和江铮的摊位做起来了，全家最开心的要数外婆。

从小两口去广州开始，外婆她老人家的心就是悬在半空的，怕他们把老本儿都投进去亏了，又怕方晴好不容易振作起来，被打击了，会不会一蹶不振......她想了很多，又没办法跟别人说，无论是外公还是李婷，都只会跟她说别瞎操心，方晴他们有分寸。

一肚子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在人前还得装没事儿人，周围邻居问小晴小江怎么样，外婆还得端着笑回答，挺好的，好好过着日子呢。

难受。

直到方晴扎在腰间瘪瘪的腰包，回来变成鼓鼓囊囊的，外婆那颗心才咕咚一声吞回肚子里。

“我去夜市看了，卖衣服的就属我们小晴的摊位人最多。”

“于奶奶可以享福了，小晴两口子一晚上还不得挣个上千啊，以后肯定是要做大的。”

“我以前就说小晴耳垂大，肯定是个有福气的。于奶奶的心血没白费。”

.........

外婆好些年没听人说她好福气了，上回还是方雨考上中专。

瞧瞧，谁说养女儿没用？她养的两个女儿、两个孙女都是个顶个的好。

外婆提着菜篮子回去，正屋俨然像个服装市场，沙发上堆满了衣服，几个女孩儿在选衣服，方晴在帮一个女孩子做搭配。

“于奶奶。”都是周围邻居家的，见了外婆，个个都打招呼。

“哎哎哎，你们坐，你们坐，慢慢选，选最好看的。小晴，倒水了没？冰箱里有桂圆，拿出来给大家吃，别客气，别客气。”

外婆做人原则是得意归得意，但事情要做到位，态度要端正，绝不给人机会说他们一家得意便猖狂。

把生意做到家里，避免不了有些吵。方晴就挨家挨户地上门给邻居送礼，大姐大妈就送丝袜，大叔大爷就送皮带，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邻居就是有意见，也不好大吵大闹。而且，方晴也跟客人讲清楚了，一大早别来，下午两点前别来，最好是在上午十点。

外婆还愁呢，怎么跟邻居说，没想到方晴直接把事情办好了。院子里的邻居跟外婆夸方晴跟以前不一样了，长进了，为人处世都成熟了。

方晴心虚，躲着偷笑，这可不是她想到的，是江铮先想到的，她只不过是照办。

把几个客人送走，方晴瘫在沙发上，指挥江铮把货收好。外婆端着洗好的李子进来，说：“真是累着你了，还支使起人了。放在旧社会，也是个当地主婆的料。”

除了“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油”，这句话也是外婆经常拿出来说方晴的。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中了江铮的笑点，外婆说一次，他笑一次，笑不腻。

外婆跟江铮说：“小江你也是，别老惯着她。”

方晴撒娇：“外婆，你偏心。”

外婆哼一声：“那你别吃我买的李子。”话是这么说，但李子就放在了方晴面前，伸手就能拿。

方晴嘴里叼着一个李子，丢给江铮一个，江铮长臂一伸，稳稳地接住。

“你后脑长眼了！”

下午四点多吃完晚饭，方晴和江铮骑上车去夜市了。方晴身上背着货，江铮骑车速度慢，他们打算买一辆面包车，方便装货，也不怕下雨天。想的是好，就是暂时手里没钱。

江铮停好车，托着蛇皮口袋，方便方晴下来：“你一个人行吗？”

夏天的衣服单拎起来不重，加起来还真有些分量。方晴只想赶紧把货放去摊位：“行行行，快走吧。再耽误一会儿，晚上正忙的时候你要是赶不回来，等着挨收拾吧。”

江铮要去大姐夫家里，原本前两天就该去的，但一直联系不上。眼看着那箱李子都放软了，才终于联系上了。大姐夫爸妈带着孩子去乡下亲戚家奔丧了，今天才回来。江铮跟他们约好晚上去拜访，把大姐大姐夫委托的东西带过去。至于那箱李子，最底部的都开始坏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自己家人吃了，江铮重新买了一箱李子。

方晴背着货，往里走，忽地停住了。

原本盖在摊位上遮灰的塑料布被掀开了，放着别家的衣服，方晴和江铮自费买的挂衣架也挂上了别家的衣服。摊位后面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一条大辫子垂在胸前，看着挺清秀的，但看方晴的那一眼，恶狠狠的，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

方晴压着火气，客气地说：“你好，这是我的摊位，你走错了吧。”

万花正在打理摊位，被人打断了，不耐烦地打量了方晴几眼：“你谁呀？”

“这个摊位的摊主。”

“啊？你的？”万花猛踢了在台下的人一脚，“潘贵，起来！有人抢摊位。”

谁抢谁摊位？

方晴的火气压不住了，蹭地冲上头。

从台面下冒出一个男人，微胖，个头不高，眼睛很小，鼻子有点长，很像《人与自然》里的鼹鼠。

“谁谁，谁抢摊位？你啊？”潘贵视力不好，眯起眼睛看方晴。

方晴把编织袋往台面一放，厉声说：“你们搞搞清楚，是你们抢我的摊位，你们猪八戒啊，倒打一耙。”

“你才倒打一耙！这是我们的摊位，赵队长亲自领我们来的。”万花把辫子往后一甩，拿出了干架的架势。

方晴也不甘示弱：“我不管什么赵队长，李队长，这个摊位是我的。第一，我最先来，讲先来后到也该是我的，第二，我跟这里的管理人员签了合同，这就是我的。”

潘贵倒没万花那么横，但他说话结巴，听着着急：“小小小小妹，不是不是这么这么回事啊，治安大大大队的赵队长说......”

“闭嘴吧，我来说。”万花瞪着方晴，“我们亲戚是治安大队的赵队长，他负责这边的治安，亲自带我们来的。我不知道什么合同，我就知道赵队长跟我们说这里是我们的摊位。你去找赵队长吧。把你的东西拿下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方晴：“治安大队长，赵斌？”

万花高傲地抬起下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怕了吧。

方晴把编织袋往里一推，撂下狠话：“你们要是敢动我的东西一下，就试试。”

她的嗓门不大，却把万花和潘贵威慑住，等万花反应过来，方晴快上二楼了。

“把你的东西拿走，我怎么做生意啊，怎么有这种人！”万花喊得再大，方晴已经上到二楼，听不见了。

上到二楼办公区，方晴稳了稳情绪。她敲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刘主任，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

刘文是方晴和江铮第一次来下岗职工夜市遇到的那个工作人员，是这里的主任。

方晴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刘文半晌才开口：“赵队长的亲戚啊......”

方晴一听就懂了。

“刘主任，借一下电话。”

“你用。”

方晴拿起话筒了，刘文才反应过来不该让方晴打电话，这不明摆着喊人来壮声势嘛。

方晴给江铮bb机留言，让他赶紧回夜市。

刘文扶了扶眼镜，息事宁人地笑道：“你想的太严重了，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方晴猜到刘文是误会了，不过，她不想说清楚，顺着这个误会往下说：“那两口子都蹬鼻子上脸了，指着我喊我滚，还不严重啊？刘主任，这个摊位可是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是给我们的，现在这个局面怎么处理？我不可能跟他们打一架吧，这可太不文明了。还有十几分钟，人就要多起来了，我还要回去做生意的，难道一整晚都耗在这个事情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没办法了才出来摆地摊，一晚上不做生意，我们要喝西北风了。”

原本是装着可怜，逼刘文出来解决问题，说着说着，方晴愈发觉得不容易，她哭不出来，但捂着心口，仿佛西子垂泪。

刘文忙说：“你哭什么，又不是不给你解决，走走，我跟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铮刚到筒子楼楼下，收到方晴叫他快回去的信息。他抓紧时间办完事，跟全全说了会儿话，再三婉拒了老人家让他留下吃饭的邀请，赶紧骑上摩托车，赶回夜市。

他们的摊位前站了几圈人，方晴坐在摊位台面上，旁边万花抓着刘文的手，唾沫横飞：“我就认一条，赵队长说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我们没文化，没读过书，听不懂什么叫合同，刘主任你是文化人，别跟我们绕圈子，我们听不懂，去跟赵队长说吧。要是赵队长让我们搬，我们二话不说。”

刘文大学毕业后就在区政府工作，下岗职工夜市是政府牵头联合本地企业办的，这次派他下来管理夜市，也是上头想让他做出成绩，好把他往上调。

来之前，他是信心百倍，来之后，他是苦不堪言。他不擅长处理鸡毛蒜皮的事，偏偏市场小事特别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闹到他这儿，简直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他跟万花说得清清楚楚，方晴江铮跟夜市管理处签了合同，这个摊位是他们的。万花任由他怎么说，就一句话“听不懂”。

江铮从围观人群中挤进去，方晴见他来了，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就她一个人，要打起来，肯定是打不过两个人的。

“他们抢我们的摊位。”方晴扶着江铮的肩膀，从台面下来。

江铮面色沉沉，刘文怕真闹出大事了，急忙降温：“小江，都是误会，正在处理。”

万花的眼睛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笑了一声：“原来这个才是你老公啊，我还以为刘主任这么殷勤，是你老公呢。”

这话太恶毒。

方晴抓起万花他们的衣服就丢在万花脸上，大声喝道：“你那张臭嘴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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