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转瞬即逝，待灯光再次亮起之时，秀场又恢复了一派声色喧嚣。
“嘿，桃，你在想什么？”一位金发碧眼的女演员朝出神的吴叶桃问道。
吴叶桃如梦初醒般收回了停留在某处的眼神，微笑回道：“没什么，我们继续。”
她所看着的那处，在灯光熄灭前曾坐着沈默。
而此刻，沈默的身影已不知去处。
整个城堡亮起暖黄灯光，由外看去，像是正在举行一场盛大非凡的皇室宴会。
逢迎的名利场外蹲候着一众媒体，这栋古堡中有他们渴望拍摄到的一切。
包括一些，隐秘的爱情。
阒静的楼道中，仅点有微暗烛光，四下别无他人，唯有两缕不大平稳的呼吸。
“裴……裴哥。”沈默只觉自己陷在一个温暖的熊抱里，脖颈处被细软的毛绒的发丝不经意蹭着，痒得不行，却又教人不忍推开。
“嗯。”
裴铭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从沈默的耳畔传来，听起来闷闷的：“再抱一下……”
沈默抬了抬手，犹豫了两秒，修长的指终于抚摸上了那冰凉触感的西装布料，掌轻轻地在背上拍着，无奈中又带着几分明显的心疼。
虽说他不知道裴铭家中的关系究竟如何，但至少他知道，裴铭与吴叶桃的关系并不融洽。
裴铭见到吴叶桃，应该和自己见到继父的感受差不多，抑或是要更加糟糕。
沈默感受到男人在自己的颈窝处蹭了蹭。
他没抗拒，他知道在这种时刻自己能够做的，只有给裴铭提供一个拥抱了。
为了出席活动，他们都穿得不厚。
圣诞前夕的夜晚总有习习凉风从窗口吹过，薄薄的两件外套下的身子皆有些冷得发颤，紧紧地抱在一起，竟有几分像风雪中寻觅到最后一丝温暖的旅人，贪恋着浸醉着，谁都不肯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裴铭轻轻叹了一声。
他松开了沈默。
昏暗的烛光中，裴铭精致的五官难掩锐利，此刻却似乎覆上几分倦态。
他的手滑落到沈默的臂膀处，再向下，最后只轻轻地擦了一下沈默的指尖，便主动和他拉开了一个得当的距离。
“吓到你了吧，”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飘在夜风中，“是我太唐突了。”
沈默抬头看他，只见他的眉眼中已没有了方才在秀场里所见到的那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卸下防备后的柔软。
“没有。”沈默匆忙地回道。
裴铭眸光动了动，随即总算是展了个笑。
沈默看着他浅浅勾起的唇角，心中的担忧终于落了地。
他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没说。
似乎是看出沈默想问又不知如何出口，裴铭自己倒先开口了，语气平静的：“想问吴叶桃吗？”
沈默下意识地想摇头，但好像摇头更像是在掩饰了。
毕竟到这种时候，谁又不想问一下呢？
他于是点了点头。
裴铭见他点头，又笑了：“小八卦精。”那笑给任何人看都能看出其中十足的宠溺，“就算你不点头，我也想告诉你。”
他朝前走了两步，走到和沈默几乎并肩的地方。
那里有扇半弧状的窗户，朝外眺去，可以看到古堡外昏黄的路灯，在皎洁的月光下似乎有些多余，映衬着路边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高大的树，倒让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不至于那么萧索。
裴铭的目光落在那棵孤零零的、枝叶轻轻摇摆的树上，缓缓道：“吴叶桃是我父亲的第……不知道多少任妻子。”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和以前的那些比起来，他们倒也算长久，在我出道前，他们就已经结婚了。”
沈默不知说些什么，只走到他的身旁，静静听着。
“从我十五岁的时候起，她就住进了我家，对我说不上好坏吧，就是一直想让我承认她，叫她一声妈……我当然不会如她所愿，我自己有母亲……虽然我没见过她。”
裴铭将手肘放上窗台，就那么半倚靠着，没有温度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沈默侧首看着他的侧颜，平静得仿佛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直到后来，我二十岁的时候，总算离开了那个家，从启明手里拿到人生的第一笔工资……”裴铭忽然转过头，“小默，你知道当时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沈默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看着那双静得像一滩毫无波澜的水一般的眼眸，出神地摇了摇头。
裴铭收回了目光，转过头，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那棵枝叶飘荡的树上。
他慢慢道，话语就像是从舌根下滚出来似的：“我想的是，我好像可以去试着，找找我的亲生母亲了——”
“所以我去了法国。”
沈默的眸子骤然一缩：“法……法国？”
裴铭嗯了一声，朝他点点头。
沈默顿了一下：“所以你之前消失的那两个月是去法国找你的……”
他看着裴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回想那遥远的两个月，却仿佛就近在眼前，才过去没多久似的。
沈默默了好几秒，才问道：“那……找到了么？”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无论是自己记忆中当时裴铭回来后的颓态，还是裴铭如今与吴叶桃二者的关系，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好结果的样子。
裴铭却没怎么在意沈默的贸然，他摇了摇头，幅度极小的：“找到了……但跟没找到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说这话时那双眼深深的，看不清蕴着怎样的情绪。
“哥……”沈默的目光紧紧锁着裴铭，心里揪得不是滋味，一时间唇边有千种万种安慰的话语，却都滚入喉中，没了声息，他最后只轻轻说了句，“怎么不，不早点和我说？你一个人……”
裴铭闻言，掀了眼皮，就那么撩了沈默一眼，挺平静的：“没事，和你说做什么呢？当时团队上升期，你也有一大堆行程要赶……”
沈默看着他着云淡风轻的模样，瞬间又想起了之前在拍摄《名人》封面的那天，贺凯森和自己说过的话——
“他那副落魄样子，一个人倒在雪地里，要不是那张脸实在是俊得没边，否则看起来就和那边的流浪汉没两样了……”
沈默连想都想不出来裴铭会有那样的落魄无助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异国街头时，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沈默的眸中腾起别样的情感，是心疼，但好像又带着几分微愠，不知怎么，他的语气竟忽地有些强硬的意味在：“行程又怎样，上升期又怎样，这些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裴铭闻声，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诧。
“我那时根本不会去了解明天、后天、大后天有多少行程等着我，也不在乎，钱分到我手里了，我都不会去看一眼。”
沈默几乎是强迫似的追上裴铭的眼睛，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裴铭听得真切，“我只在乎你去了哪里，你在经历着什么——”
“裴铭，我只想你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
他的话语是那样坚定，却带上了令人无法忽视的鼻音，声音还没有落地，下一瞬，便陷入了身前之人的怀抱中。
突如其来的动作，再一次令沈默猛然失神。
“对不起……”裴铭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间，这是一个比方才还要紧密的拥抱，“对不起。”
出乎意料的，沈默几乎是立刻也反抱了回来。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为什么说对不起。”
裴铭将沈默锢得更紧了几分，但手上的分寸把握着，不会让他有分毫的不适：“因为我不打招呼就消失。”
“……”沈默吸了吸鼻子，“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松开攥着裴铭腰间布料的手，稍稍用力，和他拉开一个距离。
对上裴铭倒映着不知是烛光还是月光的眸，极为认真地说：“重要的，是你有任何事情，都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死扛。”
裴铭的整个神情浸在昏暗里，都看不真切，但侧脸染上微弱的黄白色的光，连面部分明的曲线都变得柔和。
他就那样和沈默对视着，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默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问：“知道了吗？”
他依旧没有回答，视线锁定在沈默身上。
沈默的耳尖红透了，心底有些庆幸还好这里没有白炽灯，否则自己这番样子又得被裴铭看得一清二楚。
他扯了扯裴铭的衣角：“说话啊。”
其实潜台词是，别看我了。
“好。”裴铭总算开了口，声音润得像块玉，“知道了。”
然而却没有如沈默的所愿，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沈默的身上。
并且，好似更加直白，更加热烈。
沈默虽然看不清楚，但他觉得倘若视线有温度，自己都能被裴铭烫出一个圆滚滚的洞来。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钟声。
闷闷地，咚的一声。
沈默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朝窗外看去。
原本还空荡着的街道此刻忽地多了几个人影，连古堡外都闪烁起了不知挂在何处的彩虹灯带。
“Merry Christmas！”祝福的声音飘进。
啊，十二点了。
是圣诞节到了。
“小默。”裴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默回过头：“嗯？”
骤不及防的，他撞进了裴铭的眸中。
“圣诞快乐……”裴铭就那样和沈默对立站着，没有再拥抱，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的脸庞终于在灯带的照映下能够看得真切。
沈默就和他对视。
这一刻，清风悄隐，仿若空气都凝滞。
飘荡的枝叶不知何时拂上了高立着的白色路灯。
窗外微雪。
只听裴铭说：
“还有，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啦，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