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着透明的车窗，目光追赶着节节后退的街景，思绪竟有些说不出的混乱。

说真的，连沈默自己都忘记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其实生日和圣诞节是同一天，如此盛大的节日，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这都很难忘吧。

但沈默就是会忘记，或者说，根本不愿去记起。

他从小就没怎么过过生日。

和从小没怎么看过动画片，没怎么哭过，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沈默曾经也好奇过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到了生日的那天，父母都会准备一个大大的蛋糕，有的甚至会送到学校来，让全班同学一起为他唱生日歌。

而自己，只能守在卧室里，听着晚归的母亲的脚步在客厅，在厨房……

就是不会来自己的房间，为自己说一句生日快乐。

小时候的沈默时常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没任何一个人记得你的生日……

那这个生日，还有必要存在吗？

因此每到圣诞日，他都会极力地忽视这一天的存在。

其实挺好忽视的。

因为沈默家不过圣诞节，妈妈也挺传统的，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的话，没人会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然而偏偏有一次，沈默的妈妈谈了个新男友，是个英国人。

沈默那时还在读小学。

放学回到家，就看到客厅里摆了棵挂着灯带的圣诞树，一层一层红绿红绿的，整棵树都有沈默当时一整个人那么高。

树下堆着十多个精致包装的礼品盒，连束口的蝴蝶结都是泛着细闪的。

他盯着那个从来不认为会出现在这个场景的物品，疑惑地叫了一声妈妈，却没人应他。

四处找了找，才发现家里根本没一个人。

他放下书包，坐在了沙发上。

圣诞树就正摆在电视机前，和沙发面对面。

沈默于是就那样和那棵打扮得五彩斑斓的树对坐着。

偶尔起身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完又继续回到沙发上，直直盯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直坐到接近午夜了，才听到门锁上传来动静。

他回过头，是妈妈。

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围了条红围巾，沈默到现在还记得。

她的身边，就是那个英国男人。

妈妈见到沈默的第一眼，有些吃惊：“小默？我不是让阿姨接你去他们家住了吗？”

她掏出手机，应该是看到了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阿姨那边发来的短信，于是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沈默回答说，我一个人回来的。

他好想说，自己一个人很快很快地跑回来的，就是为了不看到外面的圣诞装扮，不听到街上放的圣诞歌曲。

可是跑回家了，就见到这么大一棵圣诞树，好大好大。

他好想说，那树下的礼物，有好多好多，他数了一下，有足足十二个。

十二个。

比他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都要多。

他好想说。

可是最后一个字也没说。

妈妈身边的男人突然走了上来，他的口音陌生又笨拙：“小……默？”

沈默看见妈妈抬了抬手，似乎想要阻止他，但当目光与她的目光相触及时，她却又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只见男人指了指客厅圣诞树下的那堆礼盒，艰难地用汉语说：“礼物，你，可以拆。”

语罢，还怕沈默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似的，做出了拆开包装的示范动作。

沈默的视线随着他的手一上一下，杏子一样的眼圆圆的。

他就那样直直看着男人的手，好久都没做出什么反应来。

男人诧异得很，转头看向沈母。

然而沈妈妈接受到男人的视线，竟然也没回应他。

她就看着沈默，然后走上前去问：“礼物，要拆吗？”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晚餐吃什么，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

沈默终于动了，独属于小孩的大大的眼移动视线，眼眸里是那样清澈，但总让人觉得安静得过分。

他看向妈妈，接着慢吞吞地摇头：“您说的，我们不过这个节日。”

“您说，这一天我们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其实好多时候沈默都在想，妈妈到底是不爱这个节日呢，还是不爱这一天。

都不是吧。

她应该是不爱这个人。

自己这个在这一天出生的人。

总之长到十六岁前，沈默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会为自己的出生而庆祝的。

而后来出道了，一切似乎都在向好。

每年生日时，不光拥有了成员们的陪伴，就连素未谋面的粉丝也会送上与过去相比声势浩大的应援。

沈默看着小时候在心中企盼过无数次的场景，打心底里感激这一切。

却始终没对这一天抱有太大的期待。

更准确一点，他是没有一种归属感。

毕竟连沈默自己想到这一天，首先想到的都是——这一天是西方的圣诞日。

也许某年的圣诞日，在零点的那一刻，有一个人的第一秒祝福，不为耶稣，只为自己。

沈默幻想过这一幕，但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它会出现。

直到这一夜，古堡的风吹动。

半明半昧中，那声祝福是那样的清透——

“小默，生日快乐。”

沈默的耳畔仍旧荡漾着这句话语。

如同听过千遍万遍一般。

他的头轻轻半靠着，微微勾起的唇角映在夜色如墨的车窗玻璃上。

在世人爱神的这一天，爱人犹记得爱你。

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沈默想。

–

第二日，沈默收到了裴铭委托助理送来的一个白色纸皮袋。

袋子上素素净净的，没有任何logo。

沈默把袋子放在落地窗前的小茶几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拿目光缓缓地描摹着。

放了好久，他才起身走过去，打开它。

纤长的手指动作轻柔，心底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收到礼物都要雀跃。

上一次收到来自裴铭的礼物，还是那次《选我》录制的后台。

那时为了答谢自己的止痛腰伤的药，裴铭送来一个价格不菲的礼物。

沈默没打开，只让陈越替自己送了回去。

礼物最后送没送回去，沈默是不知道了。

总归他并不愿意把那当做是裴铭送的礼物。

一些药而已，自己有，他需要，那便给他送过去。

非要谈什么答谢礼，还是多么名贵的东西，这样有借有还的，那他们的关系算得了什么？

而今的这个，却不一样。

没有品牌的标识，没有你来我往的托词。

最重要的，是送礼物的人。

沈默的视线晃过一旁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Le cerf：很早就想送给你了，一直带在身边】

白色绸缎的蝴蝶结被解开，沈默伸进手，轻轻地托出袋子里的物品。

在指尖触摸到冰凉的瞬间，他的眸底跃过一瞬疑惑，但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眸光，黑漆的眸子映照着手中的礼物——

一盏水晶球。

差不多有沈默一拳的大小，拿在手上观赏，是正巧的合适。

许是在从袋子里拿出的过程中有轻微晃动，水晶球内此时飘下了细碎的白雪。

沈默细细观察着，只瞧见那白雪轻轻覆下，洒落在球底精致的建筑之上——

一柱白色的高高夜灯，一棵亮着红黄点缀的绿色圣诞树。

以及，树前一只缀着红色丝带的小小麋鹿。

麋鹿的头连带着鹿角微抬，杏仁般圆溜溜的眼就那样看着圣诞树。

白雪飘落，某一瞬间，倒还真像是在现实的冬日里。

在世界上某个所不为人知的角落。

沈默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水晶球内的这一幕上。

他的记忆中忽地飘闪过几个场景。

冬日，雪夜。

白色路灯，圣诞树下。

仰着头。

恍惚间，沈默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某一年的圣诞夜。

那时，自己手中抱着一个红色的、画有圣诞树的保温杯——是裴铭送的。

裴铭走在前面，一袭黑色羽绒服，是宽松衣物无法掩盖住的青春气息。

而自己，则驻足在一棵缀着白絮的圣诞树前。

不为其他，只为那棵圣诞树和自己手中的杯子图画一模一样。

记忆中，裴铭的步子停留，转过身来。

接着，一步，两步，朝那棵巨大的圣诞树行来。

“Joyeux Noel.”他说。

圣诞快乐。

这是沈默学会的第一句法语。

其实沈默后来在脑海中重现过很多次那一天。

那时候，裴铭还不知道他的生日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不过圣诞。

更不知道，他没有在这一天收到过礼物，从来没有。

水晶球中的白绒飞雪逐渐沉下，沈默的思绪也随着飘回。

他用指尖摩挲了一下玻璃的球面，目光柔软。

轻轻晃了晃球身，让飞雪再次飘洒起来后，沈默把它放置在了茶几上。

接着，他打开了手机的相机，拍下了水晶球。

画面中露出的一角背景，是不知何时同样飘起绒雪的窗外异国。

这是东一区的早上九点，日光才微微展露出生气。

而国内，已是下午。

许多人的手机与此同时响起。

点开推送，是沈默的一条微博。

常年不营业的他，少见地发了一张极带有生活气息的照片。

照片中，阳光下的水晶球与窗外的圣诞街景交相辉映，分外和谐。

【沈默v：Joyeux Noel.】

作者有话要说：那句法语绿江没法显示分音符，所以正常打会穿插问号，考虑到第一句出现问号还好，但最后那里出现问号的话会很影响阅读感受，就错误地去掉了e上的分音符，希望没有太影响到大家的阅读，以及专业人士请见谅我的愚蠢行为（鞠个垂直大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