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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生离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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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岳国距离长安城的车马行程需要二十日,诸侯国上下二千石官员也必须尽数随行,所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十一月底就要准备出发。

今年不同往年,各诸侯王可从王府随身携带的人员处处受限,除了陆雪知和馆笙,李时行留下了大部分奴仆和仆妇在府中照料其母亲,随行的近卫也只带了佩弦一人。

处处的反常,皆暗示着这场出行的暗潮涌动。

李时行的舅父魏合在府中为他送行,离别前,二人在居室里说话,陆雪知则与魏殊一起在院中赏雪,说是赏雪,两人早就跑到了院中抓起雪来堆成雪人,又跑前跑后地打起雪仗嬉闹起来。

李时行看着她们,讲话也开始心不在焉,过了会,转头便喊:“馆笙,把手炉拿给她们。叫她们少玩会,天太冷了。”

陆雪知闻声从院子里望过来,笑着看向李时行,李时行则转过头来,错开她的目光。

“舅父,此行我特有事想交代。”

魏合闻言看向他,他语气凝重,声音不大,似是为了避开院中的人。

“让魏殊尽快定亲成亲,嫁得越远越好。”

魏合有些惊讶,“不久前,我们才推托了远东侯家的亲事。”

“远东侯也不见得是合适的亲事,他们同舅父家关系深厚,若是有事,沾亲带故,难脱离干系。”

“殿下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舅父,你我皆知,最坏的打算远不止如此。不如说,我仍旧心怀一丝侥幸。”

“那你此行为何将大多近卫留在了北岳国?你该需要他们。”

“区区百人,在长安城能左右得了什么?”李时行喝过热茶后呼一口气,白色袅雾弥漫眼前,“他们需要留下来保护王府上下,保护魏家。”

“都怪我魏家如今式微,不能替殿下分担。”

李时行抬眼,“如今的天下,式微也是好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过了会,他又郑重地说:“舅父,保重。”

李时行这一次没有躲开陆雪知的眼神,哪怕隔着半掩的门窗,隔着散落的雪花,隔着香炉雾气,她也看得到他眼神里的凄冷和凉薄。

她好像从他眼里看到了那句楚辞的含义——“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

如此这般,命运降至,绝望前夕的悲悯,但那悲悯间竟然有一丝不依不舍的柔情。这情绵长,却被小心藏匿。

*

远行乘坐的辎车更加宽大,里面甚至放置了一张床榻,铺满了厚重的被褥,周边帷幕也替换成更厚重的布料,帷幕外又是能挡风避雨的半闭合的篷盖。

陆雪知白日里同馆笙与李时行同一辆马车,以便照顾他的起行,夜晚则去另一辆稍小的马车里休憩,也偶有天寒时,陆雪知因担心李时行,便留在他身边守夜,但每每李时行发现,都一脸不悦。

“我也是担心殿下。”陆雪知一边将裘衣披在李时行身上一边说。

“守夜叫馆笙来就好了。”

“馆笙昨日身体不适,我叫他单独住了我的马车。”

“可叫医官给他瞧过了?”

“殿下放心,瞧过了,没有大碍,只是近日要多加休息。”

“那就好。”李时行说,“这一行没法带太多人,委屈你了。”

陆雪知顿了顿,“我随行不就是要照顾殿下。”

李时行没有说话。

“可是殿下为何让吴傅母离府养老,她若在,定能将殿下照料得更好。”

李时行沉默片刻后说:“我只怕,我们此去无还。”

陆雪知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

“别怕。”李时行说。

陆雪知摇头,“我同殿下在一起,又怎会怕。”

李时行停顿一下,“就算我不在了,佩弦也会保护你。”

陆雪知抬头看他,有些怔然。

李时行并不看她,而是继续低头看书,那书简很久以来一直停在那一面。

陆雪知低头,声音很低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会不在。”

李时行滞了一霎,然后放下书简,他刻意语气轻快地笑着说:“你也总会嫁人,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总不能同我一直在一起。”

车轮颠簸滚动,车外风吹声响,除此以外,便阒静无声。

陆雪知抬头,看着李时行,那眼神认真又执拗,似乎容不得一点不够认真的回应,令李时行无法错开目光。

“那殿下便要了我吧。”

话音凝结,马车里同车外一样冷冽起来。

李时行生怒,那怒火不知从何而来,但又焦心灼肺,他瞪眼望向她,眼里又多了一丝失望:“雪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已及笄,不是孩童。”

李时行因急火而猛然咳嗽起来,陆雪知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前,然后轻拍着他的背脊。

李时行抓起她的手,“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走——”陆雪知说,她眼中涌现委屈,“即便殿下厌我恶我,我也不走。”

李时行转头看向她,车内油灯闪烁,照着她闪动的眼眸也晃动着,她泪眼氤氲,眼神里却没有示弱,仿若平时乖顺和沉默的瞬间皆为掩饰她内里的锋芒与执着。

“傅母说的对,是我惯坏了你。”李时行缓缓松开她的手,然后转过头去。

陆雪知上前抓过李时行的臂膀,然后俯上身去,将冰冷的唇落在他的唇上,李时行闻得到她身上的气味,熟悉又遥远,浅淡的栀子花,雪天的寒,炭火的热,变成具象的少女柔软温润的触感。

李时行清醒过来,往后回避她,但陆雪知却不给他契机离开,而是继续着一个更激烈动情的吻。

她很笨拙,用力又执着地在他唇上啃咬,将落下的眼泪一起揉进两人的唇齿间。

那吻里有怒意,有伤心,也有不容被拒绝的偏执,还有爱怜、情动和欲求。

可李时行不是圣人,也有□□,也有奢望,也有冲动,也有情难自抑。

他不自觉伸手捧过陆雪知的脸,从被动变成主动,撬开她的唇齿,克制又忘情,如同攻城略地一般回应她。

两人的呼吸声被吞没在一起,天旋地转的欲念将他们包裹。

李时行的冰冷的手,触到温热,然后如同僵住一般又停了下来,他将唇齿也与她分离,然后从上俯看她,她眼眸湿润,面色微红,唇上全是他的气息。

他猛然起身,不再看她,“对不起。”

陆雪知缓缓坐起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他,目光灼灼,让人难以无视,然后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李时行伸手按住她的手。

“为什么?”陆雪知问道,声音颤抖。

李时行的声音低沉,“你不该困在我的身边。”

“那殿下喜欢我吗?把我当做女子,当做想要执手终生的人,喜欢吗?”

李时行没有回答,他将陆雪知缓缓抱入怀里,然后将手抚在她的发上,这是一个毫无□□的拥抱,甚至动作轻柔到让人觉得他怀里的人仿佛珍宝易碎,仿佛梦醒时便会消散。

他一言未发,一字未说。

如果不能拥有,便不能许诺,甚至连喜欢也是谨小慎微,翼翼小心。

佩弦自急,时止则止,他生来做不了什么杀伐果断,从心所欲的大人物。他一生被身体桎梏,被出生桎梏,被时政桎梏,所以便不能拖累他人同他一起不自由。

*

行近长安城的时候,陆雪知突然望向窗外,满脸畏怖。

李时行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座宽约六丈,高约六尺的土堆,即便覆盖着荆棘,也清晰可见土堆里是重叠垒落的尸身,这些尸身如今化为了白骨,幽邃的眼窝的骷髅,因苍白而显惨厉的骨头,还能窥得尸山初成时的样子,但那一个个空洞的骨架,更显惊悚可怖。

李时行将窗合上,看向依然愣神的陆雪知。

他们所见的即为“京观”,是用蔡寰和衡山王叛军的尸体所刻意堆砌而成的,旁边还有文书写明这些是违抗朝廷的逆贼,不仅仅于此,前衡山国的封地,密谋参与反叛的诸侯国,和途经所过,皆有这些京观,全为朝廷所立,而皇帝病弱,许幕独揽朝政,这些显然都是许幕的所为。

陆雪知问:“他们为何要留下这些..尸山。”

李时行陷入沉默,半晌后回答:“为威慑,为恐吓。”

“威慑谁?恐吓谁?”

“有反心的诸侯王,对朝廷动摇的朝臣,你和我,和天下万民。”

李时行伸手拢了拢窗格后的帷幕,“别想了,还有几日就到长安城了。”

陆雪知沉吟,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李时行又说。

陆雪知转过身来,但却故意低着头,“婢子怎敢。”

李时行为她那句“婢子”顿了顿,“你啊,变着花样气我。”

“婢子怎敢破了规矩,若是喊习惯了,在他人面前露出破绽怎么办?”陆雪知顿了顿,继续说:“若是未来殿下娶了王妃,因为我与殿下生了嫌隙怎么办。”

李时行故作听不懂,“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

他岔开话题:“明日,让佩弦教你骑马。”

陆雪知愣了愣,“为何要学骑马?”

“马比马车快,若是将来远行,就能走得更远更快。”

陆雪知为他的话恼怒,但又不愿意再同他置气,便如同怄气般答应:“好。”

她头撇到一旁,李时行看不清她的表情,他下意识伸手想抚过她的头发,但停在半中央,没有落下便收回了手。

*

他们一行从长安城的东门正门入城,大鸿胪在城门迎接,为他们安排馆舍居住,夜晚又设宴慰劳。

这是大西朝历来接待诸侯王的礼仪,但入了城后,诸侯王依然不能行动自由,而是被困在视馆,等候陛见。

晚宴前,李时行见到了另一位也已经提前抵达的诸侯王——理山王李勖,他与他同辈,年龄长他两岁,他们二人的父王皆是先皇的皇子,先北岳王出自先皇冯妃,先理山王出自先皇刘贵妃,冯家绝后早无后人,但刘氏一直是陇西贵族,现在虽也式微,但仍有声望。

他们二人幼时曾见过几面,两家还算亲厚,皆因为先理山王有位侧妃也是魏氏,同李时行母族是同一宗族。但诸侯国之间有距离隔阂,加上多年未有长安城朝见,李时行与李勖也不算相熟。

“时行如今也同我一样高了。”李勖的语气亲昵,但面上看不出情绪的虚实。

李勖样貌同李时行有些许相似,都是身材高大挺拔,不过李勖是鹰钩鼻,眼角上扬,更显阴郁和城府。

“皇兄,多年未见,可还安好。”李时行言语漠然。

李勖笑起来,语气调侃:“确实多年未见了,本是同根生,却天各一方。”

李时行未回答,也没什么表情。

李勖看向陆雪知,见她样貌迤逦,衣着虽然同侍女素衣的颜色相似,仔细看却能发现衣料并非一般侍女所用,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问道:“这位是?”

李时行侧身,挡住身后的陆雪知,“此行随行人员多有限制,想必理山王一路也是舟车劳顿。”

李勖望着被遮挡的陆雪知的衣裙一角,若有所思,“魏家妹妹没有随行前来呢。”

“她如今已及笄,怎能随意同我出行。”

李勖好似随口地问道:“没想到魏殊已经如此年纪了,可订亲了?”

李时行没有回答,只是说:“想必舅父自有安排。”

李勖觉得没趣,轻笑一声,“时行为何连对着我也要如此小心。”

他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也锋锐起来:“你觉得,这太子之位,许大司马会选谁?”

“不管是谁,定是天之所命。”

李勖诡异地大笑起来,“你说的对,天之所命。”

陆雪知瞥一眼李勖,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却是格外阴冷。

她曾听说,先理山王出自先皇宠妃,而当今皇上出自许皇后,即是当今的许太后,可先皇并不喜欢许皇后,连带也不喜欢当今皇上,还曾一度想立先理山王为储君。

宫闱斗争,没有阳谋,只有阴谋,结果刘贵妃身死,许太后上位,天下的风云万变,有时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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