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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离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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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过去,西朝皇帝大病终愈,但还是伤了元气,不能常理朝政,而自先太子病逝后,皇位后继无人,一直是朝臣争端的大事,可此事却迟迟无有定论。

初入冬日,天寒却不见雪落。

陆雪知坐在窗边的书案前看着一首诗愣神了许久。

她现已写得了一手看着还规整的字,识得的字也越来越多,再不会闹出放错书的笑话,在李时行的书阁里,还放置着一张专为她而做的漆面鎏金的书案,李时行说是打多了剩下的,但陆雪知知道那是他特意为自己做的,大小高低,全是按照她的喜好和习惯来订制的。

“看什么呢,神魂恍惚。”李时行在对面问。

他们在书阁里时常这样面对面而坐,李时行全然像个夫子一般教习她读书写字。

陆雪知抬头,“我是有不解。”

“何处不解?”

“我不明白,为何学者多认为《女曰鸡鸣》是首刺诗,完全是强行附会。”

“你可知,世上万事都该有自己的见解,他人的见解并不一定要成为你的。”李时行说,他说完顿了顿,又笑起来,“这些腐儒,什么都能给你解出个讽刺深意来。”

“殿下自己不也算是儒学者。”

“所以我说,该有自己的见解,不必拘泥于书本上所说的。”

陆雪知一知半解。

李时行又问:“那你觉得,这诗讲的什么?”

陆雪知犹豫了片刻,然后说:“不过是寻常恩爱夫妻的对话罢了,我看不出什么深意,倒是有些艳羡诗中所写的夫妻之情,不需要什么‘山无棱天地合’的惊天动地,只要‘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般只得一人心,如细水长流的相依相伴。”

她顿了顿后,又说:“殿下可知,传闻中的鵁鸟其实最为深情专一,择一偶便会相伴终生,无有变心。”

李时行不禁有些愣怔。

他低头,小声念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陆雪知看向他笑着说:“是我的个人拙见,让殿下笑话了。”

李时行摇头,然后也笑起来,“怎么你读了书,反倒胆小起来,从前可是想什么说什么,才不会这般翼翼小心。”

陆雪知狡黠地笑,“读书知礼后,便知道如何行事才妥帖,才不辜负殿下教导。”

李时行拿起桌上的书,含笑道:“说得一套一套的,伶牙俐齿。”

可书简上的字他一个也未看进去。

陆雪知已及笄,容貌越发标志,但背负奴籍,寻常家里也只能做妾,而她虽然对情爱懵懂,但终是有了自己的期许。

他愿望她过得好,不必艳羡诗文。

但这担忧与愿望里,又掺杂着自己不愿面对的情愫。

李时行的傅母在旁对陆雪知提醒说:“殿下该用膳了。”

陆雪知这才意识到已过了这些时辰,便起身答应,然后告退书阁去取餐食。

李时行浅笑着看向傅母,“傅母有何话非要支开雪知才能说?”

傅母低头跪坐在前,“殿下,如若不想将雪知收入房中,那便不该让她这样在殿下身边——读书写字,过得像贵族世家的女公子。之后王府总会有王妃,雪知早晚也是要嫁人生子,经历这些,她如何过得了凡俗的日子。”

李时行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有我在一日,我就护她一日。如若我不再能护着她,我会让佩弦跟着她。”

傅母惊讶,抬头看向李时行,“可这些近卫是先王留给殿下的...”

“如果我不能再护着她,那我定是不在人世了。父王留给我的人,除了留下保护母亲舅父以及傅母,我所牵挂的就只有雪知了。”

傅母失色,几度欲言又止。

李时行又说,“傅母想的没错,我待雪知是与他人不同,但若我不能以三书六礼娶她,我便不会强迫她,况且......”

他没将话说完,只是苦笑一声,看了眼自己已不能行走利落的腿脚。

拖累这词常挂嘴边,但是他再说不出口。他是西朝北岳王,也算是王侯将相,也有自己的骄傲。

“娶奴籍女子为妻是重罪啊。”傅母忧心道。

李时行垂目说:“傅母放心,我自小就懂得,人生来,只能为自己所能为的。我绝不会拖累王府上下。”

*

国相姜义来王府拜访,李时行依然在书阁会见他,屋内只留了他们二人。

“明年正月,皇帝拟恢复各诸侯王前去长安城朝见的大礼。”

“姜国相今日来只是为这个?”李时行故作随意地问。

正月朝圣是诸侯国的大事,本应每隔三年一次,以禘祭为名,但近年皇帝多次免朝,李时行继位北岳王后还是第一次去往长安,

姜义年纪三十有余,年长李时行十岁多,但李时行在旁,说话沉稳,目有城府,丝毫不显少年稚气。

“殿下一定知晓,朝廷为储君人选颇有争端。”

李时行点头,“朝中大事,我这闲散诸侯王也听不懂。”

“殿下又何必在我面前藏拙。”姜义笑着说。

他顿了一下,突然说:“听闻董夫子一家远行许久未归。”

“是,董夫子早前也总说日后想效仿孔圣人周游列国,想必一时也不会回来了吧。”李时行毫不在乎地说。

“倒是走得突然。”

李时行笑了笑,“我是不知董夫子同姜国相还有如此交情。”

“听闻殿下比起王国太傅,更仰慕董夫子的博学,我自然也心生崇敬。”

两人一来一回,话语间全无重点,但彼此心知肚明,聪明人与聪明人较量,不论输赢,但事后要先礼后兵,先有警示,意图表示所有伎俩都在掌握,绝不会让对方再次得逞,这是礼,而下一次就是兵刃相见,没有客气。

“我也听闻,姜国相从前做都尉时就已盛名在外,闻名州郡,武有以一抵十的威名,文又承太守父亲王太傅的家学,是朝中难得的文武双全。”

“殿下谬赞,我父兄皆为文臣,只有我自小好武,是兄弟中的异类。”

“姜国相谦虚。”李时行摆摆手,“而且不仅如此,姜国相还心胸宽厚,我知道国相父亲姜太傅一向与许大司马政见不合,后因被排挤才辞官归乡,但姜国相似乎并不计私嫌,实属难得。”

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冷淡,话语未免显得讥诮,但姜义也未因此而情绪波动。

“殿下,人不能恶之则不知其善。”姜义说,“当今天子继位时尚且年幼,是许家外戚步步为营,笼络人心,才保全了李氏皇权,作为大司马若是不对篡权夺位的人狠绝雷厉,如何服众,如何服天下?儒家讲仁,但又讲亲疏有别,为了皇家的仁义,就无法对世人皆仁义。”

“许大司马未免为李氏王朝太过操心了,要兼济天下,也要独善其身,不才是儒者的品质。”

“大西朝的衰落,民心可鉴,天下未平,如何独善其身。”江义愤慨道,“如今匈奴表面臣服乱于内斗,但仍虎视眈眈不可轻视,且天下仍旧不安,民间贫富阶级对立,地主富商比王侯皇室还要奢靡,而穷人为求生计被迫卖身为奴为隶,近年灾害频频,路有冻死人,甚至人吃人....”

“姜国相,是要说‘天人感应’,天下大乱是因为我李氏皇权不再是天之所命了吗?”

“殿下——”姜义因李时行的直言而讶异。

沉默半晌后他又说:“许大司马是儒学大家,品行严谨,受民爱戴,他是所有儒学者的理想,是可以实现孔圣人儒学齐家治天下救天下的人。”姜义说,“我等忠君天下,许大司马也仍是大西朝的臣民。”

李时行看向姜义,语气莫测:“我不知道,姜国相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当真赤子之心。”

*

“你听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李时行问走进书阁的陆雪知。

陆雪知以为自己没有漏出马脚,这下被点破显得有些慌乱。

“佩弦因为是你,才没有阻拦,否则刚才不会有人能近身听雪阁。”

李时行看着她慌张的表情,笑起来:“你这胆子当真变小了。”

陆雪知跽坐在李时行面前,沉吟不语。

李时行极有耐心,也不追问她。

陆雪知试探地问:“殿下说,我该有自己的见解。”

李时行点头。

“从我听来,这许大司马也并非一无是处,虽不像世人所传颂那般仿若圣人降世,但依然为西朝鞠躬尽瘁。如今天下灾害与贫苦,也皆为事实,姜国相也好,许大司马也好,也都是想为天下民生做事。”

“没错。”李时行说。

陆雪知见李时行答得干脆,便有些不解。

“那我又有疑惑,不知道,殿下痛恨许大司马是因为其对西朝皇权的觊觎,还是看破他虚伪做派的假仁假义?殿下曾讥讽董夫子说,儒家本来就认同贤能者当王,何必拘泥于李氏天下,所以若他真心为民为天下,就算有狼子野心,又如何?”

“雪知,这也是我,日日夜夜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李时行又说:“这天下的皇帝换个姓就能安定了吗?假仁假义的野心家,真的可以救国吗?我也没有答案。但对我来说,这家国天下,我唯一所能尽力保护的,只有家,天下宏大,我无能为力,我只想,也只能,让我北岳王府上下得以善终。”

为他所能为,竭尽全力。但这所能为,可能也终被天下动荡所裹挟。

陆雪知知道,这一问题没有解答,她学识浅薄,读的书越多越觉得浅薄,越对这世上的一切产生困惑。

“雪知,下雪了。”李时行突然说。

她闻言望向打开的窗子外。

徐徐落下的白,弥漫空中,静默无声地覆在万物之上。风吹佛过,便从静止的地面上扬起白色的雪沫,如尘如雾,起起落落。

“殿下——”她喊道。

李时行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向她。

“不论世间如何风云万变,雪知都会一直在殿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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