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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离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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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是寒冬,雪灾严重,民多冻死,粮食因此短缺,民间多有人家断炊。西朝皇帝久未上朝,许幕亲下代其民间赈灾,祥瑞频频传出,但雪依然未停。

北岳国本就在北地酷寒之地,对大雪严寒并不陌生,但食物与燃料依然短缺。王国相姜义开仓放粮,李时行也将府中囤积的煤炭和从北蔓山上运下木材作为燃料分发给百姓,才让北岳百姓勉强度过寒冬。

但李时行的王府却节俭起来,各屋分发的煤炭较往年少了许多,而李时行自己也搬去住在书阁里,因书阁是以椒和泥涂壁为能保暖,但这些并没有减少他疯痹症的发作。

哪怕春节过后,他的病情依然未好转,甚至连起身站立都有些许艰难。

李时行身披裘衣坐在榻上看着眼前一盘棋局,是他刚刚同陆雪知一起下的,这竟是陆雪知第一次赢了他。

“殿下就这般接受不了被婢子赢下棋局吗?”

李时行摆手,“当然不是,我是觉得你这一步棋,剑走偏锋,下得妙极,打我个措手不及。”

陆雪知走到一旁,趁他不注意,往他身旁的炭炉多填了些煤炭。

“你这多出来的石墨(1)是哪来的?”李时行突然问道,但他依然看向棋盘,并未看向过陆雪知。

陆雪知的手顿了顿,“殿下这是在身侧长了双婢子看不见的眼睛吗?”

李时行看向她,无奈道:“你添置石墨的动作未免太大了。”

陆雪知笑起来,“这石墨是婢子没用完剩下的。”

她穿了一身白色绵袍,蚕丝制作的丝绵里填充了丝绵与稻草用以御寒。

李时行皱了皱眉:“你穿得还是太单薄了。”

“府里的人不都这样穿。”陆雪知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况且婢子向来不惧寒,分发的石墨都总用不完。”

李时行看着她的脸:“你的脸上都冻得通红了。”

“这明明是炉子烤得。”陆雪知说,然后将脸和手一并递向李时行眼前,“殿下若不信摸摸,丁点儿不冷,恐怕比殿下暖和。”

李时行愣了愣,微微侧开身子,转头继续看棋局:“男女授受不亲,你总该懂。”

陆雪知收回伸出的手,没趣地转过头去继续摆弄火炉。

李时行转过头看她,她肤如凝脂,眼角微微向上,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然后是玲珑小巧却又线条顺直挺立的鼻,嫣红的唇紧闭着,一脸认真的表情,时不时因火炉翻涌的热气而皱着眉避开。

陆雪知感到李时行的视线,便转头抬眼看向他。

李时行出神中对上陆雪知那双灿亮的眸,然后猛然收回视线。

“殿下?”陆雪知疑惑地问道,然后抬手摸了摸脸,“可是沾上了灰?”

李时行敷衍地点头,陆雪知便想起身去拿铜镜,李时行下意识拉住她,待陆雪知回过头来,他犹豫着伸手摸向她的脸,擦掉脏污一般轻轻蹭过。

“这下好了。”李时行说,他似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收回的手尴尬地握了握。

陆雪知还未回应,却听见了魏殊的声音。

“表兄——”魏殊喊了一半愣在原地,她进书阁的时候,正看见李时行将手从陆雪知的脸上拿开。

她身后是匆忙追来的馆笙,他跪下叩首道:“殿下恕罪,魏家女公子说有急事来得匆忙,奴未能拦得住。”

陆雪知是跪坐着的,也因慌乱而低下头。

李时行挥了挥手,示意馆笙无妨。

“不知表妹为何事而来?今日舅父舅母可也会前来?”

魏殊回过神,看了眼低垂着头的陆雪知,也跪下身,改了称呼:“殿下救救我吧,我不想嫁给远东侯家的三公子。”

李时行声音冷淡地回答:“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

魏殊抬起头,红着眼睛说道:“表兄明知道我心悦于你。”

陆雪知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魏殊,魏殊已及笄,头上插着玉环金簪,映衬着她身上金线花纹的深衣,凸显出她的雪肤花貌。她有一双好看的眉眼,眼中带泪更显楚楚可怜。

李时行脸上的神色却并未变。

“若你不想嫁给傅诚,便直言告诉舅父好了,我也会帮你再寻良婿。”李时行又说,“不过,傅诚个性温和,其父也没有妾室,家中成员简单,姊妹兄弟间也颇为和睦,算得良缘。”

“表兄——”魏殊起身要走上前,被李时行故意的咳嗽声打断。

“我近日身体不适,要去歇息了。”

陆雪知赶忙起身去搀扶李时行,她起身后对上了魏殊看向她的眼神,有不满,有狐疑,也有孩子气的怨愤。

李时行撑着陆雪知的手,站起身来,然后又松开她,试图不依托她,自己走动起来。

李时行对魏殊一向和颜悦色,她未见过神色这样漠然的他,便不依不饶地走上前去,挡住李时行的去路。

她拉过陆雪知,对着李时行说:“好,那我今日换件事求表兄,求表兄把雪知赐给我吧,反正不过是个婢子,表兄不会当真如此小气吧?”

李时行皱眉看向她,表情恼怒。

魏殊又拉了一把陆雪知,陆雪知因她突然的动作踉跄向前一步,差点没站稳。

李时行伸手扶住陆雪知,然后又松开了手。

“胡闹!”李时行怒道,然后看向陆雪知,示意她离开。

陆雪知低头躬身地离开,像平日府里的婢子一样,一下也未抬头。

她没有走远,只是站在书阁的门前,她伸手摸了摸李时行刚才抚过的脸颊,然后愣愣地看向庭院湖上还未融化的结冰。

“表兄心悦之人竟是个卑贱的婢女。”魏殊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哪点比不上了。”

李时行自觉同她解释她也未必会听,便说道:“从你将她当做物件般耍弄随意求赐,从你口口声声喊她‘卑贱’,你就处处比不上了。”

“可奴婢本就如同物件和畜生——婢子贱人,律比畜产,(2)他们归属于主人,主人可买之也可卖之,我说的不过是事实,更是大西朝法律文书上所写的。”

魏殊喊了起来,声音穿过书阁的门廊,被站在门外的陆雪知听得一清二楚。

她再清楚不过了,奴市里的婢子与牛马同栏,不就是那物件和商品吗?任人宰割,任人买卖。

这会儿,陆雪知开始觉得冷了,虽是冬末春初,但春天的暖意迟迟未来,冬末的寒风依然像刀刃一般往衣领里钻。

“魏殊,你只是好命罢了,生在舅父家,有舅父与我庇佑,否则,若你出生在寒苦之家,你也会有因饥荒与困苦而沦为任人买卖的婢子的一日。仅仅因为出生与境遇,就可以真的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了吗?”

魏殊听懂了道理,也自觉无理,可她今日已经丢尽了脸,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她抹着眼泪夺门而出,正撞上站在门口的陆雪知,她看到陆雪知时顿了顿,然后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

“哐当——”一声,因久站而腿脚疲软,李时行搀扶着灯架半跌倒,打落了未点燃的油灯。

陆雪知进屋搀扶起他,“殿下,有无受伤?”

李时行摇头,半晌后他抬头说:“未来,我会想办法为你脱了奴籍,你就不再属于任何人,你是你自己的,你是自由的。”

陆雪知知道脱离奴籍是如何困难的事,她一开始宁愿沦为奴籍,就是为了能见到李时行而已。西朝律法严明,奴隶制度苛刻,即便是奴隶主,即便是诸侯王,也无法轻易让自己的奴隶脱离奴籍,一日为奴,到死也为奴,脱离奴籍,除了需要官府层层关卡,更甚者要等难得一次的天下大赦,才能获恩。

李时行见陆雪知沉默不语,便又说:“我既然承诺了,便一定会做到。”

陆雪知摇头,“婢子并非不相信殿下。只是婢子并不在意能否自由。”

“你该在意。”李时行说,“这世间不该有因出生而决定的命运。”

“从此以后,在我面前,不准你再自称为婢。”

他又看向书架中央挂于墙上的舆图:“你该当比我自由。你可以替我离开北岳国,去看看南边的朝仓国,西边的曲山国,还有,甚至去西域大漠,替我看一看那里的西域三十六国,据说他们说着不一样的语言,用着不一样的文字,却可以用我大西朝的钱币做成任何一笔生意...”

李时行陷入沉默,望向舆图里的城邑与山峦出着神。

*

元宵节,是西朝最盛大的节庆。北岳国都城效仿长安,张灯结彩地举办灯会,城里城外的人也会自制灯盏,在闾间的门廊上挂上红灯,点放鞭炮,家家户户在吃完元宵,焚香上供后便会一举出行去往灯会观灯。

残酷的冬日已逝,雪灾的阴影仿若也随之落幕,城中皆是喜庆的光火。

陆雪知坐在李时行的辎车上,她伸手打开车窗,探头望向都城里难得一见的热闹。她今日穿了一件毛裘披风,是李时行赠予她的,白色的宽大的绒毛衬在她的脸边,城里的灯火照亮她的脸,红色的光与她的胭脂色融为一体。

李时行看到她头上除了及笄时他赠予的玉簪,便没有了其他饰品,连耳边也是素净,便问道:“你怎么不戴饰品?我记得春节前给府中的人都赏赐了些。”

“我不习惯戴这些,总碍着读书写字。”陆雪知转过头来认真回答。

李时行笑起来:“说出来倒真以为你是什么手不释卷的勤勉之人。”

陆雪知也露齿笑起来,那笑容灿动,竟让他看得晃了神。

魏家的车也跟了上来,魏殊掀开帷幕从车里下来,然后径直走上了李时行的辎车。

陆雪知见她后躬身行礼,魏殊看到她后愣了愣,然后颔首示意她起身。

她看了眼陆雪知,然后又转头对李时行说:“表兄,我们一起去看灯会吧,今年又有了新的灯谜。”

陆雪知正准备将方便李时行出行行走的手杖拿出,就听到李时行摇头道:“我近日腿脚不便,你带雪知一起去吧。”

魏殊看向陆雪知,然后笑起来,对她客气地喊道:“那就雪知妹妹同我一起去吧。”

陆雪知因她和气的称呼而愣住,然后赶忙点头应允:“喏。”

魏殊停顿了一下,然后半低着头说:“你瞧你,我们都微服在外了,不讲这些虚礼。”

语气半无虚情,还有一丝歉意。

陆雪知笑起来,然后又有一些忧心地看向李时行。

“你去吧。”李时行笑着说。

魏殊拉着陆雪知下了马车,两人手拉着手从马车停靠的巷子里往灯火通明处跑去,李时行对车窗外喊道:“佩弦——”

“奴已派人跟着她们了。”佩弦从马车后走出后说道。

李时行看向陆雪知跑远的身影。

少女生气勃勃地小跑着,被琳琅满目的灯盏吸引着视线,在人群中好奇张望着走走停停,从远处也看得到是欢欣踊跃的样子。

他轻声笑起来,然后不舍地移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李时行觉得像是很久,又好像没过一会,少女的步伐声又一次次走近他的马车,他愣怔着没有着急掀起帷幕,而是等那脚步声再走近一点。

“殿下——”陆雪知喘着气掀开了车前帷幕。

“你怎么回来了?”李时行笑起来,“总不会这就逛完了灯会。”

陆雪知摇头,等自己的气息平缓。

“我还是想同殿下一起看灯会。”

李时行怔怔地没有说话。

陆雪知又说:“雪知来不是为了灯会,而是为了能和殿下一起。”

都城被烟火映照得满城通亮,李时行甚至能在少女的眼眸里,看到闪动着的斑斓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1)石墨:煤炭旧称,看史料说“煤炭”可能是明代以后才出现的词汇。

(2)“婢子贱人,律比畜产”:引用自《唐律疏议·名例六》,这里参考的朝代同唐朝是相似的婢子制度,所以借用当时的律法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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