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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离辞(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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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厉曾是神,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但他早就堕魔,随后行历游走在乱世间,汲取仇恨,滋生邪恶,所到之处皆战乱纷扰,无一日安宁。

他们每个人都像被他摆弄的棋子,黑白吞吃,互相残杀,直到被圈禁其中,落入他精心设计的终局。

陆雪知杀了许多人,那尸山血海都为与李时行陪葬——她本以为该是这样,却在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才看到自己手上的血,从佩弦身上不断蔓延而出,那血滚烫,却在她的手边凝结。

她已经不是李时行所知道的陆雪知了,她如今成了恶魔,满手鲜血,残虐不仁。

重山手上的剑发出污浊血红的光,然后突然燃起青色的火,那火将重山烫伤,他猛然松开剑柄,但剑依然悬于空中,直到火越燃越大,直到剑身逐渐消失,化为焦土。

重山跪地,赤红着眼看向那抹虚无绝望的黑尘,自千年来,殷雷剑都与重山形影不离,人在剑在,人亡剑亡,此时剑亡,那世间便再无重山。

堕魔本就是条不归路。

荒厉现身,他带起阵阵阴风,将那片焦土吹散,“真是可惜了一把神剑。”

重山霎时间冲向他,他手无寸铁,但掌风带着杀意,可沉暗的天色一动不动,没有风起,也没有雷鸣。

荒厉挡住了重山的一掌,但重山又使了全力逼向他,荒厉瞬间消失,再现身时现在重山的身后,重山落空的掌砸在地上,将地上的岩石击溃碎裂。

他起身,再转身,化作狮身咆哮而去,却中了荒厉的施法。重山被地面蔓延生长的荆棘捆绑围绕,那些荆棘刺破他的肉身,沾上他的血液,然后疯狂生长,而新生出的枝节又不断穿刺过他的伤口将他禁锢。

“没有殷雷剑,你不过是只困兽。”

那些荆棘突然停止生长,却开始不断地生花,花开荼蘼,生机盎然,然后又枯竭萎靡,凋敝破败,生与死的循环,希望与绝望的往复,重山从狮身变回人形,他面容枯槁仿若所有生机都已被吞剥。

那花落花开的一瞬,周边突然一阵冰寒,那明丽的花被覆盖霜雪,再到干裂破碎,荆棘间生出的冰锥将它们分离,霜冷的空气令它们枯垂散落。

陆雪知站在重山身前,她的手上是佩弦的匕首,那匕首周身环绕着和她一样的冷冽。

没等荒厉反应,她已经现身在他的眼前,而那一把匕首直逼刺入他的眼睛,一刀落入,却没有刺破血肉,而是骷髅空洞的眼窝。

荒厉反手将陆雪知的脖颈攥住,然后将她抵在寄昭的墓碑上,他看向她那双冷静而漠然的眼,直到她战栗着摸向自己的面上。

荒厉那半张骷髅的脸恢复原貌,他声音冰冷,“对付你,我甚至不用动手。”

陆雪知在荒厉制造的幻象中看到自己满面的鲜血,在幽暗无边的夜里,被密密麻麻的尸身包围,那一张张死人的脸,全都是李时行死前不能瞑目的面孔,而她脚下的那一具尸身,扎着她手中的匕首,匕首下全是血肉模糊。

重山已逐渐清醒,他用最后的气力,将自己化作九个分身的影子,然后一齐攻向荒厉,黑虚的身影们,行神一模一样,毫无破绽,他们彼此交错,快速变换,谁也无法分辨虚实。

荒厉与重山几番交锋,都没能准确抓到他的真身,他被重山的挑衅激怒,施法向仅剩的两个影子之一,但那影子瞬间破碎,而真正的重山趁机将陆雪知带走,只是恍神间,便一齐消失无踪。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荒厉,他们远不是荒厉的对手,活下来只是为了复仇,仿若已经堕魔成邪,生生死死便都没有意义,唯仇恨才能令他们苟且偷生。

后来传闻神界为惩戒荒厉造成的人间战乱,下人间将他围剿,然后囚禁他于归墟海底的地狱。归墟海在这世间最黑暗的地方,传说是九个太阳被射杀后陨落的绝境,除了神,谁也无法踏入。

但他依然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他们的恨就将永永无穷。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一个衣衫褴褛的还缠着足的女童,在浮尸遍野的荒地上,孤零零地唱诵着。

又一千年过了,又是人间战乱,朝代更迭。

此时再无西朝统一四方的盛世,天下南北分割,北有雍国,南有粱国。梁国近年国力式微,奸臣把持朝政,良将被所构陷,雍国趁此屡屡进犯,导致兵连祸结,战火纷纷,梁国兵弱,一而再而地割让土地,却没能阻止雍国灭梁的野心。

李时行这一世就生在苟延残喘的梁国,他是刚刚登基的幼帝,年仅五岁,生母蒋南风为太后,但朝政由奸臣卢道元把持。

卢道元亲自领帅的精兵屡屡战败,死伤无数,他却于战乱时逃离,而后消失踪迹,雍国趁梁国军心大乱,一路径直杀进梁国国都临安,兵临城下,梁国再无退路。

五岁的李时行登基不足三月,便退位降雍,被封为哀国王,之后他同其他李氏皇族一起被囚于临安。

他依然住在梁国的皇宫里,从前他是围困禁城的皇帝,现在他是被软禁旧都的亡国末帝。

太后蒋南风在梁国投降后就一病不起,风雨飘摇的梁国,国都已破,国君已降,但仍有民众与残将在梁国南部抵死不从,反反复复的战争持续了五年还在继续,直到不谙世事的李时行已经十岁。

这日是雍国的节庆,宫内的内侍本就待他敷衍,这时早就偷偷去食酒,而福宁殿外的侍卫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他转头望向桌上的烛火,又看向自己被映照得庞大漆黑的阴影,黑压压地落在墙上,墙边的窗外露出一角宫殿的绿瓦,黑夜里,绿同黑墙一样暗沉,被夜色吞没侵蚀。

突然一阵异响——仿佛疾风呼哧而过,然后一声重击落地似的响动。

李时行静待片刻,却没有听见雍国护卫的反应,他站起身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宫殿的后院里,落下一只鸟,通身净白的羽毛,纤长的身躯,紧闭的眼,和脖颈处一道赤红的疤痕,但这里不像是新伤,李时行继续查看,摸到她的翅膀下是滚热粘稠的血。

他将它带入自己的宫殿,腾出自己的床榻,他从未离开过临安旧宫,所以没有见过多少鸟兽动物,但他曾在五客图上见过这样的鸟,它名为白鹭,又被称为雪客——因它羽毛纯白,仿佛可隐于雪中。

他不知道如何替鸟兽疗伤,便学着像对待人一样,涂抹包扎,然后担忧地守在旁边,等它苏醒,他时不时警觉地看向窗外,但往来行走的侍卫好像并未发现里面的动静。

半夜他从床榻边清醒,天色依然漆黑,而榻上却没有了那只白鹭,李时行猛然起身四处寻找,走到窗边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她站在阴影处,没有光照亮她的面孔,但李时行还是看到一双眼眸,她看向他,神色中有愣怔有惶恐,还有没有由来的悲戚。

李时行回过神来,对方却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李时行不由自主地喊住对方,“你是何人?”

这问题问得真挚,仿佛他全然不在意她是旧宫里的不速之客,也不惊讶于她夜半出现在守卫森严的宫殿中。

李时行虽然年幼,但此时的样貌已同陆雪知记忆里的有些许重合,他看起来稚嫩天真,即便被困在这重重宫墙内,那目光依然清明赤诚。

“莫非是仙子?”李时行的声音里有些许惊喜。

李时行又说:“是了,白鹭雪客,鸟化人形,同我看的志怪话本里是一样的故事。”

他说完,犹豫着走近她,似乎为看清她的面孔。

陆雪知一颗紧绷的心松懈下来,她看向李时行,“多谢公子为我疗伤。”

窗外风起,未灭的烛火微微闪动,但陆雪知还是在阴影里,避开照明的光亮。

李时行看清她的脸,是一张白皙妍丽的面孔,也看到她的手臂上贴着他包扎捆裹的膏药。

“这不是梦吧。”李时行看着她愣愣地说。

陆雪知的话玄虚缥缈,没有回答:“公子若觉得是梦,就把它当成梦,公子若觉得不是梦,就把它当成真的。”

然后她又化成鸟,展翅远飞,消失在月色中。

*

陆雪知本没想见到李时行,她总在远处看他,看他从懵懂无知的稚子,到明朗的孩童,仿若自年幼起被困在旧都也是一种侥幸,至少他看不到战争残酷,也不能理解国破山河在的沉痛,他只是望着宫内那一片庞大又总有边界的天空,想象宫外的世界,想象他没能看到也不被允许看到的自由。

不需要时刻警惕自己时止则止,也不需要佩弦自急的机警,如果他能一直如现在这样,哪怕不自由,也许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因为越是清醒,越是洞悉世事,就越是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苦痛,为自己的势孤力薄而感到无力。

她正要离开临安旧宫时,又看到了许幕——准确说是匕星。

她与重山躲避荒厉追杀的时候,知道了许幕背后一直有一个隐蔽的幕僚,他为许幕出谋划策,帮其斩灭宿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又助他识破兵变谋反,提议选择势弱的李时行成为傀儡皇帝。

这个人不是凡人,而是妖魔,从最早以前就跟在荒厉身边的蛇妖,所以这一切的结局背后,都有荒厉的手笔。

蛇妖堕魔后要每千年换一次皮,换皮需要吞噬对方的肉身,然后取而代之,所以最后匕星在许幕兵退落败的时候,成为了许幕。

又一千年,匕星这一次成为了卢元道。

陆雪知不是第一次见到匕星,早在卢元道为权臣时,匕星就在其身边出没,卢元道兵败逃走后,他则杀了卢元道取而代之 。

千年修行,陆雪知早就不会被轻易蒙骗,她知道匕星选择卢元道有他的理由,但直到梁国破国,李时行被囚,她才明白,命运再一次成为被荒厉操控的棋盘。

“你出现在卢元道身边,是荒厉的授意吗?”陆雪知问。

荒厉此时应当被囚于归墟海,但陆雪知不明白,为什么匕星依然出现在乱世,又为什么接近她,可若只是荒厉的授意,她有绝不相信匕星是荒厉忠诚不二的左右手。

跟恶魔谈忠义诚信,才最荒谬。

“鹭女莫非真的不知,荒厉早就在归墟海了。”匕星避重就轻地答。

“我可不信你选择在卢元道身边没有其他目的。”

陆雪知施法,挥手生出一道山棱一般的冰刃,直霹向匕星的眼前。

匕星闪避开她的攻击,化身成为一只两人高的蛇,准确的说是蛇骨——排列细密的骨如尖刺,扭曲盘曲着,蛇头枯骨狰狞着张着口,它的通身是黑色的毒气,那毒气中有不断翻涌的毒液。

“当然有目的。”匕星冷笑一声,“但你该不会以为,西朝灭亡,李时行身亡,李勖谋逆,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吧。”

匕星的身体里发出无数像暗器一样缜密飞向陆雪知的针刺。

陆雪知跃起身,左右横飞地避开,然后陡然转身逼近匕星,手上凝结出的冰霜将匕星凝结冰冻,使得他被困在其中。

但她突然发现,她所制造的寒冰桎梏也被他黑色的毒气浸染着,连带着她周身冰冷的寒气也开始泛起黑色的雾。

陆雪知赶忙脱手起身,匕星仍被冰凝困在原地,但那层冰却也开始融化,而她远离他后,身上的黑雾也才开始慢慢消散。

待看不见黑雾后,她又突然感到四肢虚麻,原来那毒气黑雾并没有消失,而是附在她身上的冰霜逐渐渗入她的身体,再侵蚀她的意识。

她本在空中,却感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坠落。

在她坠落昏迷以前,她听见匕星说:“恶魔并不能创造历史,我们只是让历史变得更加残酷而已。”

更加残酷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仇恨怨怒,堕魔是因恨杀人,而恶魔则以这些仇怨恨意为生,恶与恨相互依存,相互滋养,相互沉沦。

匕星的话,像极了荒厉。

“妖魔替荒厉杀人摄魂,而荒厉靠吞食妖魔上供的魂魄而提升修为,不过如此,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是又如何。”匕星说,“可现在你还觉得,这世间善恶分明吗?高大俯视的神,冷酷决绝,而有人在凡尘里煎熬,历经不公的残酷,一切生生死死,仿佛命运转盘的循环往复,我们却从没有选择。”

有时候陆雪知觉得,恶魔入世,涂炭人间,制造仇怨,可能就是为了证明,这世间善恶混沌,人、神、鬼、妖、魔,没有谁比谁更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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