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小子我了解，喜欢跟大人对着干，参加过竞赛的人肯定不止这点分数。”

江利德身穿灰色西装，刚出完差回来还有些风尘仆仆，疲倦地搓揉山根，好似在极力忍着不耐。

岁月在他脸上画了数条川字，五十多岁的威严的沧桑萦绕在一举一动中，连闲谈都在发号施令。

这场“学生与家长见面会”耗时实在太长，江易白站得有些累了，倚在桌边，看着窗外仅有的被室内灯照亮的老树枝干，也不愿意多听一句江利德的场面话。

“是，我看得出江同学是有潜力的，只不过刚转学还不太适应这边老师的教学节奏，”曾包对这位连校长来都要亲自沏茶的人物不敢怠慢半点，绝不让对方的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慢慢来，慢慢来就好。”

“还有一年了，慢慢来可不行。”

江利德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不过曾主任的话也有道理，还得有个适应期，未来的日子还得你和这位班主任老师多多关照了。”

曾包和蒋问薇对视一眼，“这个没问题——”

江利德突兀沉脸，“江易白。”

曾包：“？”

“你给我们说说，想到什么事这么好笑？”

江易白眉梢抬起，晦暗污浊的眼神缓慢下移，唇角还残留着未收尽的笑意。

空气静默数刻，他启唇，“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有人在别人面前大动肝火。”

江利德冷笑，办公室的气温骤降。

就是这种漫不经心的张狂。

蒋问薇多可惜其他班主任都不在，没人和她一起见证这令人头疼的学生是如何令人头疼的，总说羡慕她带的文二班听话不惹事。

曾包轻咳一声，拿出年级主任的架势，劝导江易白，“江同学，咱们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好好说，靠置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哈。”

“置气？”

江易白眼皮轻撩，像听到什么笑话，扯扯嘴角，重新看向江利德，“转学是我自愿，没什么不适应。”

“啊——”曾包摸摸下颚，若有所思，“没有不适应是最好的，最好的哈……”

江易白：“成绩差或好，确实是实力问题，靠语言安慰自己，没用。”

江利德一张面子被江易白拂去半截，阴沉沉地道：“为了证明我儿子是个废物，你打算一烂到底了，是吗？”

江易白没说话。

在江利德看来，这种态度属于默认。

胸腔气得邦邦闷，还有外人在，江利德不可能发作，直接起身，懒得再多加废话，“上次的处分我还没和你算账，你以为转学来就可以相安无事？我已经和曾主任打过招呼了，但凡你再惹事一次，这学就别上了！”

江利德匆匆来一趟办公室，又匆匆离开，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第二口，就接了一个电话离开。

短促到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儿子顺路送回家。

江易白看来，他和江利德的关系就像两个被血缘关系强行拴在一起的相斥陀螺，除了互相憎恶，再没有其他。

时隔这么多年，江利德突然做出“父亲”身份的事，江易白也许还会感到恶心。

打车回到家，偌大的复式黑茫一片，唯独只有楼下路灯散出的微弱光线，勉强能看清脚边的障碍物。

江易白把书包扔上柜子，位置偏移，书包渐渐滑落，“吧嗒”一声，响起黑暗中唯一的声响。

他没管，径直在沙发上躺下。

旧房子处处都能嗅出陈旧的气味，加上很多年没人住过，即便里外都打扫过，家具上仍旧覆盖着一层浅淡的刺鼻的霉味。

江利德的司机钟正厚在江易白搬进来当天，接下什么任务似的把房子查看一遍，提议家具可以都换一圈。

江易白没同意。

母亲不告而别后，这套房子就转移到了江易白名下，这里存在的一切都由他作主。

钟正厚最后也只是叹着气走了。

江易白从回忆中回神，摸出早已不知道震动多少次的手机。

Q.Q里数条消息，好友栏也有好几个小红点。

只是看了一眼，他重新熄灭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

-

大课间，简纯因为生理期而请假先回了教室，广播里还响着跑步的节奏音乐。

她觉得吵，很难静下心学习，收拾桌面的时候，政治老师刚巧从教室外经过，顺便让简纯去办公室拿新打印的卷子过来发。

但领试卷的地方在底楼的打印室里，简纯下楼，登记好班级和名字，抱着厚厚地两份试卷往回走。

楼梯转角处，简纯没料到有人，慌忙后退，然后往旁边让了一步。

对方不仅没走，反而也跟着她同方向跨步。

“？”

简纯不解抬头，在看见熟悉的面孔时，表情僵硬一瞬。

男生依旧梳着被发蜡定型得硬邦邦的三七分，站在楼梯上，以外界烘托出来的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地斜视简纯。

“哎哟真巧，小学姐，我们又见面了。”

简纯后退两步，“你有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吗？”发蜡男哼笑一声，“小学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我们昨天明明说好的。”

“……”

简纯心说果然。

她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昨天的什么事？”

“不会吧漂亮小学姐，”发蜡男步步紧逼，带着浓浓的痞气，视线上下扫视简纯，“你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包庇江易白，没替我转告啊？”

简纯看着她，怀里的试卷越握越紧，表面还要装作冷静的样子，“我不是……”

“都是小事儿，过去了就算了，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发蜡男打断简纯，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把这个事情继续下去，和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又道:“主要吧，我这个兄弟，昨天第一次见你就心动了，想问你要个联系方式。行的话咱们这事儿一笔勾销了——”

“什么事儿一笔勾销？”

清凉的嗓音从简纯身后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懒洋洋的，最后落定在身旁。

简纯下意识回望，江易白□□锋锐的下颚线出现在视野，像找到依靠般呼出一口气。

“来得真巧，刚还去你班上找你呢。”

发蜡男生双手插裤兜，抖着腿，流氓气丝毫不掩盖。

江易白半个眼神也没给他，颔首问简纯，语气比刚才更加温和，“他们找你麻烦了？”

他靠得好近，好像下一秒肩膀就会贴住。

一时间，简纯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眼睛在发蜡男生脸上瞟了眼。

非常短暂，还是被江易白捕捉到，他说，“别怕，发生什么，你跟我讲。”

一股股悸动的温热从心脏喷发，简纯鼻尖满是属于江易白身上的薄荷味香气，耳边也是低沉惑人的安抚音，神经被包裹，心脏在跳动。

被无视的男生气急败坏，冲上来想要动作，手臂刚抬起，江易白挪眼，寒刀般的眼神凝向他，冷声道:“曾包马上巡查到这儿，我不认为你乐意和我去办公室走一趟。”

男生一把抓住江易白的衣领，因为身高只能仰头看他，咬牙切齿道:“就只会搬出曾包这点本事？少废话，早看你不爽了，走，换个地方聊聊？”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高高举起，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到江易白的脸上。

简纯心都揪起来，皱巴成一团，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响亮的骂声从走廊响起——

“做完操就赶紧回教室准备上课，磨磨蹭蹭像什么高三的样子！”

“嬉皮笑脸打打闹闹的，我看你们明年六月份落榜的时候还笑得出来不！”

“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手是给别人摸的吗？！早怀疑你们两个早恋，马上去我办公室等着！”

“……”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曾包的严苛和不讲理是全校出了名的，加上他刻薄的五官和如同安了大喇叭似的嗓门，光是听到就能让人虎躯一震。

即使不是本年级的，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半点。

高二的几个男生，包括上一秒还扬言的发蜡男也不例外，一下全慌了神，指着江易白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后，一溜烟跑走了。

简纯小声道：“谢谢。”

“他们为……”

江易白看着她，薄唇微启，刚要说什么，曾包突然出现在楼道口，在看到江易白的时候怔了下，“马上打铃了，你们两个在这儿聊什么天？赶紧给我回教室去！”

简纯像是被抓包似的，低着头赶紧往教室走。

然而江易白还慢吞吞的，三两步跨上台阶，站到曾包面前，直到纤瘦背影彻底消失在教室里，他才收回视线。

曾包轻咳，板着脸问，“江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江易白眉眼轻淡但语气很认真，问道：“曾主任，如果我被人欺负，正当还击，会得处分吗？”

“啊？”

曾包思索片刻，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指着江易白利落的背影道:“你刚说的什么意思？！会！一定会！任何歪心思在我这里都是不允许的，你听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