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肆掠，屋子里微弱的灯火完全撑不起黑夜的冷。
顾青青趴在桌上，底下即便燃着火炉，也暖不起来她冻到麻木的双脚，今夜太冷了！
原本该是个开心的节日，可缺少了开心的人，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便只剩下了孤寂。
顾青青之前的期许与喜悦仿佛被这场大雪埋葬，她呆坐在昏暗里，看着手中的青钗，没出息地哭了。
她仓惶地擦去泪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顾心安找到了家人，有了自己的家，这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她应该开心才对，应该祝福他才对。
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哭……
顾青青也弄不明白，她只觉得心头涌起了酸涩，有不知名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心脏，像是生生拿走了什么。
她似乎弄丢了什么东西，心房那处空落落的，既闷疼又难受。
窗外放起了焰火，大雪阻挡不住团圆。
漆黑的夜空被五彩绚丽映得亮了些许，可黑夜留不住它，美丽转瞬即逝。
顾青青失神地望着窗外，寒夜片刻后又归于寂静，在这阒无人声里，她不争气地擦去眼泪。
今晚是大年夜，要守岁。
可没有守岁习惯的她，却倔强地不肯回房。
夜深几许，火炉的暖意在寒冷中散尽。
顾青青迷迷糊糊地哭着，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闷沉的马蹄声将她惊醒，她恍惚地睁开双眼，眼角的湿润冰凉。
滂沱雪夜，也不知是谁还在外面奔波。
顾青青摩挲着指尖的钗，视线被水雾模糊，哽咽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告诉自己，该睡了……
“咚咚咚！”忽然，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啪——
青钗落地，顾青青吓得愣了片刻，弯腰去捡。
“咚咚！”外面的声音静止了几秒，又响起来。
顾青青这才从一片恍惚中回过神，她摸索着点亮了一盏灯笼，挑着往门口走了几步。
门缝外，雪絮飞速落着。
当院外的敲门声第三次响起时，她才踏出门去，警惕地问了声：“谁？”
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小，门外没有回答。
厚厚的白映的黑夜浑浊一片，顾青青踏着雪轻轻往院门靠去，篱笆墙外没有人，传来了马儿轻微的喘息声。
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害怕，她眼眶里温热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
“是谁，谁在外面？”她颤抖着声音，在靠近院门的一瞬间，几乎快要哽咽出声。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顾青青猛地一把将门打开——
昏弱的灯光打亮了院外的雪，恰好映衬在少年飘动的发丝间，他微喘着气息，就这样迎光看了过来。
两人两两相望，中间隔着寒风与飘动的雪帘。
顾青青手指微微颤抖着，手心里的灯笼摇晃不定。
终于，在一声嗫嚅声中，手中灯笼落了地。
风吹散了泪珠，她的心却仿佛在这一刻跳漏一拍，在反应过来时，已经猛地一脚奔出去，扎进了少年的怀里。
细软的发丝被风吹起，像是小爪子轻挠下巴，少年喉结下沉，接住了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子。
“怎……怎么，回来了……”顾青青紧紧抓着这缕迟来的暖意，终于止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少年搂紧她，长长的氅衣将怀中的人包裹住，闷声的哭泣像是无数绣花针般，尽数刺入了少年的心房。
“对不起……”少年的声音低沉磁性，却又沙哑难受。
雪淋白了两人的发，顾青青已经够不到少年的肩，她嗅着这股独属于少年的气息，把啜泣藏进了他的颈窝。
少年轻抚着她的发丝，任她湿润了自己的衣襟。
“心，心……”顾青青把自己捂得哽咽，哭累了后，连一句名字也喊不完全。
“我在呢。”可少年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在她头顶轻声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好吗。”
“为……为什么？”顾青青慢慢收住哭泣，缓缓从他怀里脱离出来。
少年微微垂眸，目光温柔地凝视住她。
“不是说好了不问吗。”少年的指腹轻抚过她的脸颊，抹去了那些泪珠。
顾青青胡乱擦了一下脸，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两个脑袋的少年，气得低声咕哝。
顾心安长大了，已经不会再掉金豆子了。
他眼底一片微红，帮她理顺额间的发丝：“怎么哭成这样。”
顾青青也觉得自己没出息，微垂下脑袋，不答他的话。
“外套也不穿。”少年取了自己的氅衣搭在她肩头，将人包裹住。
顿了片刻后，又轻声问：“想我吗？”
顾青青愣了半秒，竟在少年这般语气中生出了丝怯意，她抿紧唇线，微微抬起眸子。
檐下的风夹杂着寒意，逐渐沉下的雪絮若有似无地落到了两人的眉眼间。
少年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廓，修长有劲的双手再次将人揽进了怀抱，顾青青听到他在自己耳后柔声道：“两百零三日，日日思之如狂。”
顾青青耳根一烫，忙将人一把推开：“我听不懂。”
少年轻笑，看着人从眼前落荒而逃。
这家伙是疯了，顾青青攥紧衣角，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少年牵了马进院子栓上，追着走进屋，顾青青解下氅衣，反手为他披上：“我有衣服，你穿上，别冻病了。”
少年撇撇嘴，小声咕哝：“我身体有那么差劲吗？”
顾青青脸上还挂着泪珠，没好气地说：“不然呢，也不知是谁之前生病病了快一个月。”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少年端着胳膊，就着光看她，眼里闪烁着说不清的星芒。
顾青青躲开他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冷不冷，火炉熄了，你先坐会儿，我去生火。”
少年将灰暗的屋子打量一圈，说：“姐姐方才在睡觉吗，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顾青青扯谎道：“我守岁呢。”
“那怎么不生火炉啊。”少年皱眉走过来，猝不及防捏住了她的双手，低声训斥道：“这么冰，姐姐是铁做的吗。”
顾青青下意识地想挣脱，可少年已经捂着她的手放到了唇边，轻轻哈气道：“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他重新了氅衣给她披上，然后将人摁到桌前坐下来：“乖乖坐好，我去生火炉。”
氅衣很长，将顾青青包裹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见少年坚持，她也不争了。
衣上满是少年气息，她蜷缩起来将身子融入进这团温暖里，心底忽而涌出几分甜蜜。
少年一面忙碌着，一面忍不住抬眸看她，顾青青立马收敛情绪，问他：“饿吗，回来前有……”
“饿。”不等她话讲完，少年便抢先道：“想吃姐姐做的饭。”
顾青青立刻起身：“想吃什么？”
“面可以吗？”少年有些委屈地说：“今年的生辰面，我还没吃呢……”
顾青青轻笑：“好，等着。”
少年眸光如水，目送着人走出房门，唇角噙着掩藏不下的笑意。
深夜里，炊烟融化了檐上的雪。
寂静的小房子里被烛光照亮，温暖包裹着没有道出口的爱意，少年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指尖的钗上，那上头还余留着少女的香气。
“面来啦。”顾青青捧着碗进来时，刚好瞧见顾心安盯着自己青钗发呆。
“姐姐猜出来了吗？”少年举起那钗，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顾青青装傻，不回答，待将碗筷放上了桌，才腾出手去夺。
少年身子后仰，躲开她的手：“姐姐怎么不说话。”
顾青青绕过桌角，少年就站起来，她够不到少年的手，气得嘟囔：“还给我……”
少年少许得意，然后放下胳膊来，说：“我又不拿走，姐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捏住人的手腕儿，轻轻将人带进自己臂弯之间，轻柔地帮她簪上了发钗。
顾青青抬眸，视线落在那处棱角分明的下颚间，微微有些出神。
等反应过来时，她的脸已经鬼使神差地贴到了少年胸前。
温热的鼻息划过白皙的锁骨，少年喉结轻轻滚动，退出了些距离，垂眸笑着问：“怎么啦？”
顾青青慌忙移开脸，结结巴巴道：“头……头有些晕……”
“着凉了吗？”少年捧过她的脸，将额贴了过来，感受了几秒，说：“好像有些发烫，我……”
“我，我没事……”顾青青一把推开他，回到桌前，“快吃饭，面都要坨了。”
少年无奈地轻笑：“以前我生病，姐姐也是这般帮我试温的。”
顾青青垂下眸，不说话。
不知为何，看到今日这般样子的顾心安，她心底会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那感觉像是寒夜里被人递了一杯春泉，入口甘甜而又耐人寻味。
与其他不同，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在看见对方时，心房会不由自主地涌起热潮……
是她疯了，还是顾心安疯了。
顾青青在桌底下掐红了自己的指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久别重逢后的放松与激动。
一定不会是别的……
桌对面，少年开心地嗦了几口面，目光落在她抿紧的唇线上，不由笑出声。
顾青青努力地做出严肃的表情，问道：“笑什么。”
少年夹起碗中的煎蛋，喂过来：“姐姐吃一口。”
顾青青脑子想着拒绝，可身子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了过去。
“真好吃！”少年心满意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将那被她咬过后剩下的半块蛋白放进了嘴里。
“……”顾青青一个不注意，把自己噎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