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少年起身倒了水递过来，想伸手帮她擦嘴。

顾青青连忙挡住：“我，我自己来。”

少年的手一顿，笑着坐了回去，说：“姐姐这么害怕我呀？”

顾青青：“……”

她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水说：“只是呛了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

“我不紧张。”少年继续吃面，扬起的唇角却放不下去，“我就是想照顾姐姐。”

顾青青凝噎半秒，心说自己又不是瘫痪在床动不了，连喝口水都需要人喂。

“姐姐，你变了。”少年冷不丁又道。

你才变了吧，顾青青心说。

“什么时候回潭州城？”烛火映得少年的眉睫如蝶翼般微颤，顾青青下颚磕在交叠的双臂间，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暂时不回去。”少年斯文吃着面，抬眸迎视她，“在家陪姐姐几天。”

顾青青趴在桌面上，有了些慵懒的困意：“不念书吗？”

“跟先生告假了。”

少年抬起头来，眸光柔溺，似有某种情悸在其中倏然蔓延而开。

少女眼尾余着殷红，一瞬间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姐姐模样。

可少年忘不了方才她扑入自己怀中哭泣的样子，也无法丢弃寒夜里她靠近自己后的那丝暖意。

塾院里那页被折皱的书卷，那盒凉透却依旧甜蜜的糕点，像是小猫爪子般，狠狠挠伤了他的心房。

他能想象到顾青青是如何顶着漫天风雪进城的，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满心欢喜后又落空的无助感。

顾青青不是铁做的，她只是学会了把软弱掩藏在自己坚强的外壳之下，肉眼看不见那团柔软，而顾心安今夜，也只是无意中恰巧触碰到了那个地方而已。

桌对面的少女睡熟了，可寒夜里梦注定没有那么平静。

暖黄的烛火摇曳着少年心房的涟漪，他凝视着少女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的眉，一个不经意地嗫嚅便能扰乱他的呼吸。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能在今夜停留的再长些……

窗外骤雪停了，给这间小小的屋子留下了些许宁静。

顾心安收拾了碗筷，在她身边安静坐下来。

曾经高高的身影与能随意握住自己手的掌心，似乎在今夜小了下去。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角色，寒夜里的风雪与热泪，把他蜕变成了一个能守护她的人。

“姐姐……”

在她听不见的夜里，他不用再隐藏自己的炽热爱意。

烛光暗淡下去，少年俯身捞起椅间那个瘦瘦小小，轻如云羽的身子，任由少女的鼻息散在自己耳垂处。

“心安……”怀里人梦中呢喃。

“我在呢。”他搂紧她轻声说：“安心睡吧，我一直在。”

微白打亮了窗，小小的房间承载了两个人的梦。

习惯了孤独的少女在榻间蜷缩成团，指尖攥着仿佛能让她安稳的衣角。

眼角的泪珠被一只温软的手拭去，少年的眸垂在黑暗里，扣上那纤细的指尖，把少女梦中的难受轻轻揉碎在了夜里。

寒意深去，身旁的呼吸安稳了下来。

“姐姐……”少年呢喃般唤着她，“今晚……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少女没有应答。

少年的眉睫沉在烛光里，轻柔地笑了：“姐姐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最后一抹微亮沉下，夜入了寂静。

少年的指尖拨开少女额间的发丝，吻下的唇却顿在了半空。

他可以在这夜里大胆明示爱意，却不敢在此刻僭越，藏在心房里美好，不该在黑暗里被染指。

他认为，她应属于炽热下的灿烂晚霞，他们应属于夜空下的朗星四起。

被褥子隔挡住了没有说出口的爱意，少年握住那柔软的指尖，摩挲着深沉睡去。

*

新岁的第一缕阳光落进了窗格，廊前檐下，雪融化成了珠线。

清脆的水滴声唤醒睡梦，顾青青微微睁眸，抬手挡住那缕刺眼的光线，身旁的褥子早已经凉去。

她适应了片刻，才猛地从榻间坐起来。

空落的房间里，散着雪后的冷冽清香。

她垂眸看向自己整齐的衣衫，却记不得昨夜是何时睡去的。

房门闭合着，外面寂静无声。

顾青青目光恍了神，一时竟分不清昨晚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心安……”

她轻喃出声，手在发丝间摸空的一瞬间，赤脚跑了出去。

堂屋里燃着火炉，门前，日光倒映着少年高高的身影。

“姐姐，你醒了。”

顾青青转头，对上他温柔的眉眼。

少年今日没束发，青丝被清晨的风微微扬起，衬得他面容如画卷般俊朗清秀。

就连手中那蓬微开的红梅，也叫落下的阳光映得娇艳欲滴。

“姐姐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少年放下梅枝，迎上来忍不住笑：“姐姐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那年生病后醒来的我。”

“那时候的我，也害怕你会走……”

少年揽过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顾青青身子微颤，一时忘了挣扎：“做，做什么？”

少年轻笑一声，走到床前才把人放下来，说：“穿鞋。”

顾青青惊魂未定，昨夜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再一次漫上了心房。

“我昨晚说过了，我不走，要陪姐姐过完节……”少年动作轻柔，要帮她穿鞋。

顾青青慌张地将脚缩回被褥：“不，不用！”

少年：“啊？”

顾青青低声道：“我是说鞋我自己来穿就好了……”

少年蹲在床前，微微侧眸看了她片刻后，忽地笑了。

“好好好，姐姐自己穿。”他站起身来，宠溺地帮她发丝顺到耳后，说：“早饭好了，姐姐穿好后出来吃饭。”

顾青青愣神般点了点头。

待少年走了出去，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赶紧翻身下床更衣洗漱。

堂屋里煨了火炉，小桌角上插着几支半开的红梅，被落进窗户的暖阳一照，温柔得不像话。

顾心安今早做了三菜一汤，顾青青出来时，他已经摆好了碗筷，正乖巧做在桌前等她。

“姐姐昨晚睡得好吗？”顾青青刚走近，他便起身迎过来，用手背贴了贴她额间，说：“还好，已经不烫了。”

顾青青在饭桌前坐下来，有些懵：“我，我生病了吗？”

少年帮她盛饭，就道：“昨晚姐姐发了一小阵儿烧。”

“那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顾青青拾筷尝了口桌上的菜，还是以前的味道。

听到她这样问，顾心安轻轻挑眉一笑，回答：“我就吃口面的功夫，姐姐就睡了，跟小奶猫似的。”

这个形容，又成功把顾青青说呛到了。

顾心安无奈地摇摇头，倒了水递给她。

“走了这么久，烧饭的手艺也跟着退步了。”她用挑刺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是吗？”少年信以为真，捻菜尝起来，可也没吃出哪里不一样。

顾青青想笑，捧起碗挡住自己的脸。

少年抬眸，看见了她没有藏住微微扬起的唇角，顺着话道：“嗯，好像是不怎么样，那下次换姐姐做给我吃。”

“心安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少年目光不离她，说：“只要是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我今年捣鼓出了一些新的糕点，你还没尝过呢。”顾青青伸手帮他夹菜，“还开了一个小店，哪日空了领你过去瞧瞧，就在原先……”

“是桂花味道的吗？”少年歪着脑袋问。

“是啊，你怎么知……”顾青青手一顿，忽然想起了昨天她带进城那盒桂花味的糕点，心里咯噔一下，才发现好像……忘了拿回来。

少年唇角勾着轻浅的笑，说：“我已经尝过了，在昨晚回来之前。”

顾青青抿紧唇看向他：“所以……”

少年伸手过来抹了去她脸颊上的米粒：“所以，姐姐的糕点店在哪里，我也想学学。”

“在原先集市那边。”顾青青下意识地回答。

“好，那咱们等会儿就去。”少年笑着，捻起一小块豆腐喂了过来，“姐姐教教我怎么把豆腐脑做成糕点。”

顾青青举起碗去接，他摇头咕哝一声：“不要碗。”

“不用碗用什么！”顾青青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说：“姐姐又不是小孩子，吃个饭还要你喂。”

“喂一下又怎么了嘛……”少年撇撇嘴，将菜塞进了自己嘴里。

“感觉怪怪的。”她嘀咕了声。

对方抿嘴一笑，立即端坐正经起来，凝视住她道：“那姐姐自己吃，多吃点。”

他讲话的语气突然轻佻起来，仿佛游刃有余：“抱起来太轻啦，跟天上的云朵一样。”

顾青青愣了片刻，答不出话。

她此刻已经从昨夜失神的情绪中缓了过来，面对少年这般奇怪的话语，顿时感觉有些不能适应。

她不敢问少年昨夜为何会突然跑回来，更不敢问他，昨天是否真的去了孟府。

因为大半年未见的顾心安，仿佛与之前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顾青青拿不准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如果眼前的少年还是当初那个只敢躲在自己背后的小屁孩，那她的大可以当做他这是在幼稚的想讨好自己。

可如今的少年，似乎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少年。

顾青青感觉他们无形之中好像调换了位置，顾心安不需要再被她保护，反而是她，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站在背后那个人。

她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少年宽厚的肩膀。

昨日破碎的寒夜里，修长挺拔的身影替她遮挡住了风雪的同时，又好像滋生出了另一种说不明的情愫。

顾青青反应过来后，给这种感觉寻找到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字——暧昧。

她想逃离，却又不受控制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