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溪回到套房中，和那个沉稳的男子的碰到并没有很出乎意料。事实上，她刚透过窗子看到那人和花裙在甲板上有过几句交谈，虽然没有听到。

她打开一个橙子，边吃边想，这是偶然的碰面，还是必然。刚才的那一瞬间，对方的表情并不是很慌乱，有心事，但在如此之境况下，谁还能没有心事。

现在，香溪明珠号还是笼罩在不确定中，停泊在巫山港。这个港口，之前她没有来过。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来。码头上的馆子，打着巫山烤鱼的招牌，上游还有万州烤鱼，这些都是远近闻名的美食，麻辣味的，泡椒味的，香辣，还有豆豉。

她很快地吃好橙子，又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开始复盘。有什么瞒得过她的眼睛，自然有很多的事情。

咖啡是她自己包里带的，最简单的三合一咖啡，却很经典，让人的头脑清醒起来。香溪明珠号全方面都很舒适，到位，连小包装的洗浴用品和香皂都是专属的，装在蓝绿相间的小袋子里，还有一罐清茶，但是没有咖啡。

她喝着咖啡，屋外是下雨前的节奏，山雨欲来，谁知道是下五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抑或是整个晚上。咖啡让人暂且放松下来。很早以前她就发现，在困的时候，喝上一杯咖啡，可以助消化，但也更加让人昏昏欲睡。此时此刻，仍然是这种情况，最需要做事情的时候，她却因为一杯咖啡想要睡过去。

当然，这却是不能等的事情。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打开，这是一个粉色的小本，可以装在口袋里。首先要做的就是排列组合，一个都不能漏。

A.花裙

B.老总

C.助理

D.花裙+老总

E.助理+老总

F.花裙+助理

换句话说，以上组合都是有可能的事情。虽然不排除三个一块出现，但直觉告诉她这是微不足道的小概率时间，因此她在片刻的思考后，并没有列在单子上。好比在超市中的购物清单，这就是她的目标。

所有爆发的事情，只要没有实质性影响，都可以是烟雾弹。比如争吵，或者是在甲板上的看似冷落。过去十几年上班的经验已经充分让她感受到，很多事情不在表面。比如看似做着不起眼杂事的闲杂人员，事实上却是老板的亲戚，因此在完成一个关键项目后，力挽狂澜的实干家却走人，最后桃子落在闲杂人员身上。如果只看表面，不看实际，那些貌似友好的热情，貌似热情的友好，只不过是指向错误的方向。

想当时自己在诸多的排攘之中，百般无奈离开公司之前，有很多往常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人都已经避之唯恐不及，哪怕之前曾经有意无意对自己示好过。要知道离职是自己主动发出的，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在，被形势所迫，只能如此，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可见是氛围使然。让人判断到风从哪边吹。还有一次，公司里任劳任怨的中层离职，在此之前有平级的管理人员在电话里和其展开骂战，直呼其名挫其锐气，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所以，人们对情势的分析远比自己想的要敏锐。

她想到不高兴的事情，只得站起来，给自己加上一点热水。

首先，整件事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些微小的事情，似乎微不足道，皮探长可能也注意到了，但给出貌似合理的解释。她不会这么做。那些旁人会觉得不值一提，而忽略不计的琐事，在她看来，却大有深意。

至少有三件事情需要注意：

a.副总裁发于酒店之中，上一份工作是酒店领班；

b.助理和副总裁在同一个舱房；

c.吴经理给出模棱两可的说词，用的虚拟时态；

对于第一件事情，可以说是普遍发生，莫问出处，这是一句老话，也不失先例所在。在西汉王朝时期，大司马想要称帝，借助符命的光大，其中有个城门卖大饼的因为符合符命上的辅佐大臣名册，而被其封官进爵。所以，没有人说做得好的酒店领班不能成为副总裁，但那只能成为酒店的高管，在此以高科技和金融闻名的公司，实属例外。

不合常情。之前发生的事情早有伏笔。

对于第二件事情，皮探长的备注是财务总监需要一间独立的套房。这也是值得商榷的事情，毕竟，他们这次出游是为着游览风光，而不是查账，如果说在办公楼中需要一件独立的房间，那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事情。所以，真正合理的安排是副总裁和财务总监一间套房，而助理在楼下的标准间，才是一个面面俱到，合情合理的安排。

如此一来，整个公司的支出就是两间昂贵的套房，外加上一个标间，而不是现在的三个套房。要知道，豪华套房的价格通常是标间的五倍左右，至少三倍以上。她自己是碰到升舱做活动，外加上折扣，是在登船时碰到的最后打折；而在对方制定之时，包括人员入住安排，可见不是临时的打算。

如果说是抓住这个点不放，似乎没有太多道理，但其中，隐隐约约却有着二桃三士的影子在其中。一则，让财务总监知道，自己的待遇胜过副总裁，是另眼相看的；二则，也让助理知道，自己的实际待遇，是可以向副总裁看齐的，足以比肩。

至于花裙，她打了个冷战，夏天很热，但总有些事情，或是表情，让人感到心中有点冷意。很明显的，花裙知道，但有人却是想让其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花无百日红。如果装作不知，但不管是表面上的同侪也好，还是实际上的竞争对手，都心知肚明。厌倦两个字，并不需要轻易地写在脸上，行动永远是比言语更可靠的。毕竟，言语不能兑现，而行动早已开启。

她的包中装着一本书，其中的一页，有着古人的教诲。唐雎对信陵君说，“臣闻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

“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者，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

这是古人在刀光剑影中的深刻体会，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小心求全，可见一斑。

但现代的人，如果想要排攘谁，生怕和对方讲不清楚，不能让之得到有效的明示或暗示。在上船的那一刻起，这种明示和取舍，几乎那三个套房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就好像在股市中的一条规则，200日均线转而向下的股票碰都不要碰。

而现在，花裙就显出那200日均线往下的颓势，正是脱手之际。

如果你是对方，你会怎么做呢？

阿溪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要做，收拾好包裹，转身离去，开始自己的生活。既然做不到见好就收，也没有办法收的住，已经上升很久，也不能计较太多。

还有助理，其感受和波动区间，想必更大。看得到巨大的财力展示，看得到高管的优厚待遇和得势，也看得到旁人在腾飞前的征兆。

再用股票来做比喻的话，谁知道其近期收盘价是在价格浮动区间的上端，还是下端。

她的眼光看往窗子外边，这雨不知还下不下的起来。天气仍然很沉闷。

如果回到老总的境况之中，显然现阶段最不想要的就是平衡或是模棱两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享受到被争抢的快乐。

她合上笔记。

生活中的确有很多条路，但盘整期往往太久，能够向上突破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如果有捷径，其诱惑往往会很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转眼还是在高中结束后，年轻的小孩们那青春而且清纯无比的心事，“少年心事当拿云”，转眼间踏入社会，找工作，选择结婚对象，有的运气好，有的却是一无所获。在每个环节，都需要实力，更需要走运。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竞争。

咖啡的味道很好，本来是很悠闲的度假，夏日的阳光，美味的橙汁，美食，三峡那清澈的山水，刻露清秀，苍葱欲滴的高山，夜明珠般悠久的县城。

想到县城，谁知道在秭归心满意足地吃着李家酒楼的泡椒肚片时，会碰到这些事情。

她想来想去，决定暂且放松一下，换个思路。打开包，里边有几本书。就着手边的咖啡，随手找出一本，是讲炒股的专业书籍，据说热卖200万本，其中的一页正好写道：“挑选股票就好像棒球队的经理，要保证在你的组合之中，是所有能够取得最好成绩的配置。”

她心想，美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要保证在你的投资组合中，精挑细选，都是正当时的美人。

又有一本书，随意打开前边几页，“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这时，一句之前看到过的诗句却掠过，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宠禄多的，生出诸多心思，最终降不住；而那冷清的，寥落之际，却也是束手无策。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兴王只在谈笑中。

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王安石《浪淘沙令伊吕两衰翁》

这些遇和不遇，不知生出多少故事。

她合上书，走到窗帘前，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岸上的小摊很多，用锅子煮着海带米线，还有肥肠米线，鲜嫩的小葱和海带，红油辣子慷慨地浇在上边。只要下船，就可以随意地逛一会，还可以买一把栀子花，清香扑鼻。但现在他们只能在船上呆着。

还是要集中注意力，解决好眼前的问题。

阿溪拿着笔，在草稿纸上进行着假设分析。很明显，如果有足够的理性的话，花裙和助理两人看似有着一触即发的矛盾，发生过争吵，但之间却没有实质性的事情发生；而老总和花裙之间看似疏离冷落，却实打实地让其跃升好几个台阶。

哗地一声，一道闪电在天空上略过，豆大的雨点下起来。这就是夏天的倾盆大雨，不再是那贵如油，欲说还休的温润春雨，而是颇具气势，“感震电，神变化，”噼里啪啦。她倒是很赏识这种气派，有一种算账算的清清楚楚的酣畅淋漓。

再回到假设中，事实上，老总对其助理也有提拔，知遇，否则，并不需要很多的社会经验，就知道再高的学识和资历，如果只是摁在普通员工的岗位上，也不过是搓扁揉圆，任人鱼肉，喝不到汤。而助理显然已经跳过这一条历练之路，事半功倍。所以，老总并没有挡这几个人的路，相反，却是照顾有加。

易经说，云从龙。“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

哪到底是挡了谁的道呢？

她心想，老总肯定知道是谁做的，只是，他会说出来吗？根据其稳妥的气度，当然不会。如果想要捕捉到目标，就不能惊动到旁人。再说，没有九成把握，谁会说。

又过了一会，到了晚饭时间。海带炖腊蹄、鱼香肉丝、酸辣土豆片，都是很家常的美食。饭菜细心地装在一个饭盒里，旁边还有一个卤的很进味的茶叶蛋，一大瓶橙汁，以及一盒牛奶。海带炖腊蹄的味道相当好，鱼香肉丝也很下饭，这是船上这几天来，比较简单的饮食，但因为做的不失水准，而且在压力之下食指大动，也吃得特别满意。

一切都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人颇为不自在，还好有合心意的下饭菜。她想到和家人以前坐几十块的船票，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船上几块钱一份的套餐，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包菜炒肉片，外加上一枚鸡蛋，都让人觉得很是美味。

为什么船上的东西都很好吃。

哪怕现在闻到包菜炒肉的味道，都会觉得很下饭。

正当她没有边际地思考时，突然有人敲门，美食和分析、排除瞬间又收回到咖啡色的小包，她走过去把门打开，皮探长的小助手面无表情地说，“请您过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