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终归还是有进展，虽然不是很多，皮探长以过人的精力和行动力，迅速往前推动。言必信，行必果。

阿溪走进观景餐厅，现在已然成为一间办公室，皮探长坐在窗口，看到她进来，点头示意。橙子水放在面前。

“咖啡还是橙子水？”服务员过来询问。

“咖啡，谢谢。”

很快地，一杯香草咖啡端了上来。

事情的起因也在于餐厅的服务员，皮探长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见世间万物都是事有必至。

当年，对方从西南排名前三的名牌大学毕业，踌躇满志。和同学们起初还呼朋唤友，吃着城市里的美食，校门口的西门鸡翅并不贵，几块钱一大串。

“对，鸡翅很好吃，有秘制的，也有香辣的。对了，怎么称呼？”阿溪问。

“就叫她小辰吧。”

事实上，小辰是个很开朗的女孩，虽然拿着助学金，但是读书很用功，可想而知，能够从家乡的小县城考到西南前三的大学，可谓是发愤图强，在读书期间，尽可能地想要一展才气，改变困窘的生活。学校里读书也不用很多钱，生活费一个月几百块就可以搞定，她还时不时兼职做点家教，几十块一个小时，从而让捉襟见肘的生活可以得到周全。

但是，事情一多，为生活奔波，外加上自身经历缺乏，她忽略了系里边的传说，以前新闻报道过，还引起很多人们的关注，在江城的码头上，挑着棒棒的日晒雨淋之人，据说也是她们学校毕业的。当时，对方毕业后，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就去码头上挑点行李，自力更生，没有想到一做就是几十年。因为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如果用世俗的看法来表述的话。

这种事情当然不会为莘莘学子所注意，学校里也有所谓顶尖的人士，但是，找工作却让她很吃一些亏，那些看得到的好工作，门面大，又有来头，又稳定，几乎是千中选一，或者是选二，渐渐地，她和所有的这些单位都扯不上边，没有进去。

但是，她的同学们自是有人很快地进了这些热门的大单位，做着肥差，还很快地买了房，早已步入正轨。没有办法，在经过长达半年的找工作后，她好不容易进了一家私企，说得好听些，也可以称为上市公司。部门里没有几个人，她是学历最高的一个，但是到年底，居然顶了裁员的名单。

生活如果难堪起来，那就很是难堪。她不敢和家里说这件事情，同学们顺风顺水的，也渐渐不再来往。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需要有人说，太忙，有空再联系。只是如果她踮起脚请了这次饭，对方没有回请，也就画上句号，告一段落。

很快，几个月找不到工作。老家的亲戚问起家人来，只能支支吾吾的。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谁也不想贬损她的脸面。一年多以来，只上了不到半年的班，最想不通的是，她出局的时候，却是部门学历最高的。

人，如果努力的话，还要怎么努力呢？她的泪水不断地滴落。

平日里忙着找工作，终究没有从旁人的眼中来看自己，现在，一旦换个角度，却感到自己是如此之势单力薄，一无是处。在社会的层面来看，她既没有和亲戚往来，也没有熟识的同学或者朋友，已经有很长时间，过着这种几乎看不到奔头，没有前景的生活。而且，这种生活不是她做得了主的。谁不想鲜花烹锦，大宴宾客；谁不想对所有的亲友们有个交代。

没有办法，她坐在江边，羞耻感一阵阵地扑面而来。

江水长，滚滚而流。

钱也几乎要用完，所有值钱的东西就是一个手机。她除下手机，放在岸边，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再让她看一眼这江水吧，看看两岸的峡江，那青山绿水掩映中的人家，牧童牵着牛，过着有希望的生活。

“然后呢？”阿溪听到紧张处，把手攥紧。她完全可以体会到这种感受。

“然后就是天降紫微，我的高光登场。”皮探长自得地看了她一眼，颇为自满地说。

那正是一年前的事情，皮探长正好从长航中部调到万州分局的巫山所，挂职锻炼。这也是很好的安排，让他少一些学院气，多些社会经验，才能让人更加老练。

每天的巡游让其有些提不起精神，最多捡到钱包交到港口，或者是在码头巡视的时候，看到有老人家上下船，扶一把，这就是例行公事的所有内容。晚上收工后，带上几个小伙计，吃上一个煮的滚烫的锅子，就是他的快乐所在。

消磨满身的好本领，但是，哪里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

这天，他又点上一个锅子，肥肠火锅，里边放藕片、土豆片、莴笋，还有很多可以想到的美食。几个人坐在那里等着，旁边放着大麦茶和汽水。

“码头台阶那的卤鸡翅很好吃。”一个伙计说，“我们家经常在那买了吃，一买就是半斤。”

皮探长也很喜欢吃鸡翅，夏天有什么比鸡翅更应时的凉菜，他很是慷慨地说，“我去买包鸡翅回来，你们先吃着。”

当然，锅子不会这么快就煮好。

夏天的傍晚六点半，天还没有特别暗下来，暮色和炊烟两两交映，浅紫和橙色，显出淡淡的色调。

然后他在暮色的垂象中，看到远处一个弱小的身影，孤单地坐在岸边，好像定格在那，和周围的烟景融为一体。

并不需要做很长的思索或是判断，因为他，皮探长，就是吃这碗饭的。

皮探长立刻当机立断，拎着鸡翅往那边跑去，连钱都没有等着找。要知道，码头上的小摊还是用现金交易。

“你的钱，找您的二十块钱！”

“不用找了，好吃的话下次来多买点。”

皮探长气喘吁吁地说，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跑到那一边。

他很及时地伸出手去，在咕咚一声的命运之门打开前，解救了这一切。

接下来，上好的卤鸡翅大有用武之地，他打了个电话，让伙计们不要等他吃饭，有点事情，又去买了两瓶橘子水。坐在岸边，吃着鸡翅，喝着汽水，听旁边孤独的女孩，讲着那个长长的故事。

然后，皮探长的文学天分展现，他指着长长的江水，对她说，“你看这长江，往那头走，东风不与周郎便，三国古战场诸英雄何在？在往前，文豪苏东坡曾经泛舟赤壁，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现在又在哪里？”

“人是很渺小的，如果把自己放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所以，不遇的时候，不走运的时候，多想想今后的道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多吃一点，少吃一点，只要自己心中自得，随处都是好时。”

当然，他的主要思路来自苏辙的快哉亭记，但是一时之间，又不能背给对方听，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在看到对方心情好转的时候，皮探长没有忘记要解决实际的问题，他先是给对方留下五百块钱，钱不多，但在当地，过一个月的生活确实绰绰有余；接下来，他介绍小辰去码头的熟识餐馆帮工，可以解决眼前的生活问题，在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的话。

“等以后有了更合适的工作，随时可以换，现在，有粥吃粥，每天出工干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吃饭，衣食奔走，谁看不起你？”

而且他鼓励对方，“今后攒些钱，还可以去读书，Tourism Planning旅游管理，你看码头上的船如过江之鲫般，很是舒适，谁知道今后你会不会成为一艘船的船长呢？”

这就是去年的往事。小辰在短暂的风吹雨打后，重新振作起来，好运也逐步眷顾。事实上，有的时候，运气和机会真的会来到，仅仅当中可能会等上几个月。她先是因为外文流利考进了最大最新的豪华游轮，虽然现在还没有国外的游客；接下来还真的准备去读第二个学位，在游轮不太忙碌的时候，她就在下班之后，默默地准备自己的事情。而工资的逐渐稳定也让她的心情好很多，上半年还把老家的人请到三峡游轮上玩过一次，享受美味的自助餐，龙虾、蒜茸扇贝等内陆不太经常吃到的东西，还有寿司、鸡饭等异域饮食，用的员工内部价，她现在的生活，已然渐渐地步上正轨。

所以，在她很想回报皮探长的时候，机会就恰好出现，也算是有因而前至。

阿溪听得入了迷，没有追求高效率地打断皮探长的劲头。

“真不错，真不错啊。”

她最喜欢听的就是这种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的几大快事，端的显出□□。“来，让我们干一杯吧。”

两个人真的孩子气般，拿起橙汁和咖啡来轻轻碰了一下。

“那么，这条线索究竟是什么？”

他们总算言归正传，回到主题。

那天也就是发生争吵的下午，小辰正好在甲板上晾毛巾被，她看到天气很好，就拿出来晒晒。要知道，在船上，如果说有哪点不足，就是一年四季，屋里很容易潮湿，所以要经常晒晒太阳。

正在此时，她听到身后有人争吵，当然，甲板很大，她站在当中偏向另一测，所以对方不知道她站在这里。如果这个时候转身回到自己的舱房中，会发出声响，让客人有所不快。再说本来也不是她想听的，由于缺乏必要的应对经验，她就如同桩子般木讷地站在那里，觉得不妥。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照旧，所以就只能如此这般。

正当小辰不知进退的时候，听到两个女人的谈话声，事情细节果然和花裙之前的表述有点接近。一个问：“今天下午还出去吗？”

但是，没有回答，一片沉默。

气氛渐渐地难堪起来，很明显的，不可能是没有听到，连甲板上的都可以听得很清楚，之前的那一个可能认为没有听到，就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今天下午还出去吗？”

没有回答，已然可以确认是对抗性的。

“问你话呢？”终于恼怒起来，拔高声调。

她可以确认是花裙的声音。

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却是很有办法，不慌不忙地反击，“你在问谁呢？要问自己问去。”

很是冷静，但是，这种掌控局势的态度却再度激怒对方，因为做出一个假设，那就是对方实则在问老总的行程安排。

“真当自己是根葱，也不照照镜子，上边穿的老老实实的，下边穿着双高跟鞋，在船上穿高跟鞋给谁看呀。”女花腔大声地骂起来。

的确，在船上穿高跟鞋，是有些不妥当。阿溪想到，自己穿的就是平底鞋，哪怕是蛋糕裙都没有关系，因为旅游要走路，码头往往有很长的台阶，所以穿高跟鞋容易费劲，既疲倦，又影响出游的舒适。

但她随即想到，有一些老式的男人很喜欢女人传统的打扮，比如中规中矩的外表下，加上高跟鞋，就会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但另外的一个却转身走开，自始至终，很是平静，没有反馈。她几乎可以感到留在原地那一个的气愤和束手无策。

这就是小辰的话，她的原话是说，到现在才知道，吵架时，声音高的却不一定占据上风。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在她看到皮探长出现在游轮上时，在其第一时间有空档的时候，就事无巨细地告诉对方，而且还了五百块钱，还多加了一百块。其实最开始就一直要还的，但是没有皮探长的联系方式，不想欠人情。

当然，皮探长没有拿这多出来的一百块，他说了一句很是有底气的话，“你生活得好，就是对我的最大回报。”

“你是从哪看到的这句话呢？”阿溪问，这句话文绉绉的。

“可能是一本书上吧。”

这个时候，餐厅的服务员过来，给他们带来一碟新出炉的蛋挞，整整一打，发出诱人的光。

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东西也要选在好时候，那就是刚出锅或者刚出炉，蛋挞酥脆且新鲜柔软。

“是这个女孩子吗？”阿溪觉得对方的态度很是友好。

“不是。”皮探长把话切入到正题，“你觉得刚才的话重不重要？”

阿溪喝了口咖啡，“既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的是，确认了两个事实。双方有矛盾的存在，而且花裙稍微占点下风。”

“第二个事实就是，助理的确是有点……”皮探长谨慎着措词。

“心思深。”阿溪做出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