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康奈尔的相遇让安娜想起了不少往事。不知不觉间，时光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而如果说有什么是不会变的，那一定是尤里森轻佻的语气。

这天安娜准时来到侦探社，一开门便看到尤里森早已穿上他那身经典皮肤，沐浴着晨光坐在桌前，侧头向她说：“早安，小雨燕。”

看到他身前的桌子上摆好了两份早餐，安娜头上的黑线消散了些许。她一边入座，一边说：“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侦探大人居然早起做早餐？”

“当然是为了早点见到我的女神殿下。”尤里森边说，边计算着角度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见安娜依旧不为所动地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尤里森干咳了两声以掩尴尬，接着说：“我昨晚夜观天象，算出今天有一位贵客要登门，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就等着今天的新委托了，这样行了吧？”

安娜一脸“我信了你的邪”的表情，吃了一口盘子里的炒蛋。倒确实不是寻常口味……安娜边吃边想。

呵，有这种手艺还成天宁愿吃她弄的预制菜也不下厨，懒男人，她在心里又给尤里森记上两笔。

吃完饭，安娜正在收拾餐具，光栅门外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安娜正好奇，这时间有什么人会从中央塔方向过来，便看到尤里森从楼上一脸骄傲地看过来，说道：“贵客上门了。”

安娜让住宅电脑接通信号，全息影像里出现的是个身材矮小壮实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安娜从他黝黑的皮肤、局促的姿态和沾满机油的工服上看出，这是个在地下工厂工作的下城人。

“请问，侦探社现在营业吗？”那人问道。

安娜赶紧将门打开，让门口的客人进来。

下城的工人坐到侦探社铺着绣毯的沙发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安娜给他端来一杯茶，冲他笑了笑，说：“不用紧张，我也是下城人，有什么事吩咐就好了，侦探马上就来。”

来人慌忙点头应和，而当尤里森带着肃穆而柔和的神情走下楼梯，他还是如大多数初次见到圣徒的人一样愣在了那里，直到尤里森坐到他对面还未回过神。

尤里森先开口提醒他：“您先说说您要委托我们的事吧。”

“噢，对……对，”那人如梦初醒，“我叫乔治·弥尔顿，在下城做机械维修师，我来是想找我的叔父，他叫威廉，威廉·弥尔顿，我已经十天没有见过他了。”

尤里森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你的叔父失踪了？”

“对，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能说详细点吗？”安娜在尤里森身后询问，她打开通信志，记录下乔治的话，“您叔父失踪多久了？”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十天前，我叔父也是维修师，不过已经退休了。我没有结婚，还和叔父住在一起。他以前偶尔也会出门，有时候一连两三天都见不到人，所以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儿，可现在都十天了，我怕……”

“您和叔父住在一起？”安娜问道。

“对，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叔父把我养大的。”

尤里森问道：“能和我们多说说您的叔父吗？”

“我叔父……他比我年长不少，是在领主殖民前的旧地出生的……”

安娜惊诧：“你是说，你叔父已经一百多岁了？”

“不，不是……”乔治连忙否认，“他在世界网统一时间前进行过几次星际旅行，那给他带来了几十年的时间债。不过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我对这些并不了解……”

安娜依旧不解：“可这样的话，您怎么会是……”

乔治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解释道：“叔父没有说过我的身世来源，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或许我只是他收养的孤儿，也可能是他亲人的后代，这种事情在下城也不少见，不是吗？我跟他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我并不好奇这些。”

安娜同尤里森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威廉叔父身上显然埋藏着不少秘密，她在下城呆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旧地的幸存者。难道这次让尤里森蒙准了，这位弥尔顿真是他天天念叨的贵客？

安娜没让乔治看出她心里的顾虑，只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请您继续。”

乔治接着说：“叔父回到盖亚后，在下城的一家工厂工作。因为在星际航行中学到了修理机械的手艺，就当上了工厂的维修师，拿到了进出中央区的通行证。也就是在那几年，他收养了我。后来，我十岁的时候，叔父被领主聘来做中央塔枢纽的维修工，我们就搬到了中央塔下层。十多年前，叔父的眼睛越来越不好，当时我已经在外城开始做维修工作了，他便直接退休，赋闲在家了。”

尤里森询问：“那他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

“这一点老实说，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从我小时候起，叔父每到空闲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什么。退休之后，更是一天到晚伏在案头，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几乎把全部金钱和心血都投在了这上面。我看他平时研究的东西囊括了天文地理、宗教人文，关于最偏僻的行星的文献记录他也会找来读……我确实不知道他在研究什么。”

安娜看到尤里森的眉头动了动，似乎察觉了什么，她继续问道：“您刚才说，威廉先生有时候会一连消失几天？”

“对，但其实，我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失踪……有时候，叔父就在书房里，我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猜测，之前或许是他去找了他研究上的同伴，因为一时兴起，废寝忘食，忘记了回家。”

安娜皱起眉头，这个威廉·弥尔顿先生，听上去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乔治接着说，但这次，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不过这一回……好像和之前都不太一样。”

尤里森问道：“您叔父最近有什么异样吗？”

乔治边回忆边说：“是这样，他这次消失，或者应该说是离开前，给我一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感觉。好像，他这么多年的研究终于取得了进展。”

安娜追问道：“您是说，您叔父可能是未给您留下音信的不辞而别？”

“对，”乔治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整件事可能都是我叔父自己策划的失踪，但是您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离开盖亚的，我叔父已经七十多岁了，我实在是担心他……”

安娜连忙说：“不用道歉，是我问了失礼的问题。”

她看向尤里森，等待他做出回应。尤里森这次难得正经，他坐正了身体，以令人信服的沉稳对乔治说：“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到您叔父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乔治就又开了口，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有一件事……侦探，我想先问问您的委托费……”

尤里森像是这才想起这回事儿，在安娜的侧目下缓和了表情，露出让乔治分外安心的笑容：“既然事关弥尔顿先生的安危，当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我身为圣徒，本来就有为世人排忧解难的职责。关于委托费的事，等我们找到您叔父之后再商议，不会让您烦恼的。”

乔治听到这话，放下心来，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真是太谢谢您了……”

而在乔治连声道谢时，安娜正托着下巴盯着尤里森的后脑勺。

这可不像无利不起早先生会做出的事情，莫非威廉·弥尔顿研究的是什么星际藏宝图，而尤里森已经发现了其中端倪？想起刚刚乔治说到威廉的研究时，尤里森细微的反常反应，安娜意识到这件事必然和他有什么关联。

一个奇怪的圣徒突然在无亲无故的盖亚城盘下一家侦探社，莫非他是想在这里寻找什么……？

安娜还未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尤里森又开口道：“您刚刚说，您和叔父住在中央塔下层是吗？”

乔治连忙点头称是，尤里森便说：“我们得去您家探查一番，看看威廉先生都在钻研些什么。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和我的助手安娜小姐商量一下，您不介意吧？”

乔治当然没有意见。尤里森看了安娜一眼，似乎对她的心思了然于胸，递给她一个无需担心的眼神，复又向乔治说道：“那请您在这里稍作等待。”

安娜跟着尤里森来到楼上，看他开启了听觉屏蔽，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他说：“你也觉得他讲的故事古怪吧，你怎么看？”

安娜盯着他眉间，似乎要从他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中找出线索。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乔治看上去敦厚老实，不像是在说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个威廉叔父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这事说不定要牵扯出不少秘密。”

见安娜目光灼灼，双眼依旧紧盯着他，尤里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说道：“别这么看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他耸了耸肩，冲安娜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好吧，我承认，早上说的什么‘夜观天象’都是我胡诌的，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只不过，他的话让我想起一些旧地的传闻。”

说到这儿，尤里森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将视线转向窗外，看着远处环道边缘散发出的光环，说道：“光明教一直将旧地奉为最高圣地，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未在这里设立教会，也从未向盖亚派遣过教士或朝圣者，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听到这话安娜抬起眼眸，等待他给出解答。

“关于旧地，有一个预言……”尤里森缓缓开口。

“你是说伊森的预言？”

似乎是对安娜如此自然地说起这事感到意外，尤里森的表情有些惊奇，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说：“你也知道？预言者伊森的真言，在旧地上或许没有多少人在意，但在环网中已经流传了上万年。当孕育生灵的循环被打破，灾祸将会降临。届时，将有一位先知从旧地迎来救世主，人类的族群得到拯救。”

安娜一向不信这些，她反驳道：“可灾祸已经过去了一百四十年，我可没见到什么救世主。”

尤里森接着说：“环网中有无数圣徒和研究者试图解读这则预言，他们认为领主对旧地的入侵代表着‘循环被打破’，仅仅是这则预言的开始。而只有当‘灾祸’、‘先知’和‘救世主’的条件同时被满足，预言才会成真。但我想，这群神学家和学者对研究的热情，总归敌不过真正的旧地居民拯救家园的渴望。”

“你怀疑，威廉已经找到了你所说的的条件？”

“或者至少是发现了关于预言的新线索，我们得亲自去调查才能确认。”

安娜看着事情又一次往玄学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不禁翻了个白眼，怏怏地说：“真希望他找到的是张星际藏宝图。”

尤里森瞬时恢复了他平日里在她面前轻浮的神态，应和道：“是啊，那样我们就发了。”

他转身便要下楼去寻乔治，安娜却抱着胳膊停在原地。

“尤里森，”她难得叫他的名字，“教会从未向盖亚派遣过教士或朝圣者，那么你是怎么来到地球的？你为什么，要留在盖亚？”

尤里森的动作陡然停住，他半侧过身，金色的瞳孔中是令安娜陌生的阴云。他忽略了安娜的第一个问题，只回答道：“因为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停驻在安娜身上，话语中的指向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