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在各个联盟行星所建的航空港是连接环网的要道，每日有上千万人通过星际运输公司的环网航线出行。

自四十年前，索尔驱动器发明之后，在银河系之间穿梭只需几十个小时，乘客再也无需背上高额时间债。领主借此统一了环网标准时间，使得星际间的交流更为便捷。

然而，旧地虽然是环网成员之一，但考虑到其特殊地位，并没有被运输公司划入航线范围。因此，如果盖亚城的居民想要进入环网，只能期望运输舰上除了班组人员外，还能剩有多余的席位。

不过，介于盖亚城大部分居民都是下城区的流民，具有世界网公民资格的只是少数。而这些上城人士非富即贵，即使出行也无需搭乘公共运输网络。因此，客运航线的缺失并未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

出于这些原因，当尤里森的登陆舰停泊到航空港时，港内只能看到少许几个站岗的卫兵。他们将要乘坐的运输舰横在港前，长达数公里的金属巨兽腹部敞开，等待自动装载坞将货物送进它的身体。

安娜正要下去提行李，尤里森探到她身前，挡住了她去开舱门的手。

迎上安娜疑惑的目光，尤里森说道：“环网里不比盖亚，没有了领主的保护，时刻都要小心。”

听到他说“领主的保护”，安娜不屑地挑了挑眉，尤里森抢在她之前说：“我知道你讨厌上城那些人，我也一样。但至少这三年，他们确实保障了我们的人身安全。”

尤里森接下来的话既像是告诫，又像是喃喃自语：“等我们到了环网中，你会发现，领主的殖民者虽然利欲熏心、蔑视生命，但至少他们的欲念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上。宇宙里还有太多纯粹的恶念，是你我根本不能理解的。”

安娜不置可否，尤里森知道她向来黑白分明，也没有想过要让她认同自己。他从长袍的衣襟内掏出一把小巧的□□状装置，说道：“神经击昏器，射程十五米，宽度半米，确认好了再扣扳机。”

安娜接过那个装置，金属质感中传递出相当的分量。尤里森解释道：“圣徒的耐用合金，领主的科技无法识别它。”

他看向安娜那双清澈的眼睛，话语里似乎夹杂着几分无奈：“我知道你不能容忍施于弱者的最轻微的恶行，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但是答应我，安娜，保护好你自己。”

安娜将双手覆在那把精致的武器上，将它放到靠近心口的位置，点了点头。

领主的关卡无权限制身为圣徒的尤里森，两人一路顺畅地登上了阿尔戈号的客舱。

阿尔戈号运输舰在星际运输公司服役已逾十年，却依然保留着它在土卫七初次离港飞行时的风采。

它的住舱位于最前端的舰桥内，隐身级的舱壁和外装甲可以调至完全透明，让舰员和乘客宛如孤身置身于幽深的宇宙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艘运输舰仅有十二个睡眠舱，除去规定的七名班组成员，仅有五个席位可供出售。

安娜和尤里森登上星舰时，其余的三名乘客已经在前舱休息了。舰长马特·达尔文带着含蓄的热情迎接了他们，请他们在休息厅稍作等待。

“货物装载很快就能结束，大概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能起飞了。前舱里提供酒水和食品，我建议您在进入睡眠舱前尽量补充些热量，这会缓和索尔效应带来的不适。”在把他们引入前舱的路上，达尔文舰长说道。

舱室里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身穿黑衣，面容严肃的男人单独坐在角落里，正在看环网新闻。一个身躯肥硕的男人靠在沙发上，不断拿出手帕来擦拭脸上的汗珠，抱怨着前舱的新风系统太过老旧。还有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坐在吧台前，百无聊赖地晃着酒杯。

而一步入前舱，安娜的视线就被舱室四周完全透明的舱壁吸引了。灿烂的星云围绕在她周围，太阳这颗G型恒星正在她眼前燃烧着，向宇宙辐射出无限的热量。

安娜好奇地来到舱室边缘，她从未见过比有机玻璃更稳定透明的材料。而当她靠近时，隐身装甲闪过一阵电磁波，在透明舱壁上出现一道灰色的波纹，向四周扩散而去。

“小心，它是怕你靠得太近。”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娜循声转过头去，看见那个俊美的年轻男子向她走过来。他的身材健美而瘦削，穿着一身对于星际航行来说装饰过于繁琐的套装，栗色短发带着些微自然卷，纤长的睫羽映在明亮的双眸中，直直看向她。

他屈起食指，在面前的透明舱壁上敲了敲，又激起一阵涟漪，说道：“领主的有趣发明，不是吗？既近在眼前，又让人触不可及。就像您，美丽的金丝燕小姐，我都不知道这次航行中还有您这样一位同伴。”

听到这声略显熟悉的称呼，安娜尽力将嘴角抽动的欲望融化在一个得体的微笑里，眼睛却克制不住地瞟向尤里森，后者正靠在吧台前，视线却不断向他们飞来。

没想到吧，尤里森，棋逢对手啊，安娜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已经狂妄地笑起来。看到尤里森终于忍不住朝他们走过来，她更是难掩激动之心，目光在陌生男人和尤里森之间来回往复，内心爽快不已。

尤里森人还未到，声音先传到了他们耳边，只听他用伪装出的平静语气说：“发生什么了？”

陌生男子见他一脸正气地走到安娜身边，瞬间便判断出了情况，却丝毫不觉得尴尬，转而介绍起自己：“原来二位是结伴出行，难得有缘碰到一起，不妨互相认识一下。我叫莫里斯·卡尔顿，在环网里做古董生意。”

尤里森上下扫视了莫里斯一番，还是和他交换了姓名。莫里斯对一位圣徒从事私人侦探业务并不感到惊奇，或许是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安娜身上。

“侦探小姐，”他笑盈盈地看向安娜，完全忽视了尤里森刚刚称呼她为“我的助手”，“您有一个和您本人一样出众的名字，这是人们对曙光女神的称谓……”

“是的，女神，我知道，”安娜听到这句尤里森说得她耳朵起茧的话，忍不住打断，“不过确切地说，安娜不是我的名字，我姓安名娜。”

听到安娜斩钉截铁的语气，饶是莫里斯也有些不知如何招架，而尤里森见他吃了瘪倒颇为得意。莫里斯以眯起的笑眼掩饰起尴尬，转向尤里森：“原来如此，那您该不会是姓尤吧？”

听到这话，安娜禁不住笑出声来，而尤里森面孔上却涌起成团乌云。

莫里森见自己已将凝重的氛围转移到了圣徒身上，宽下心来和安娜推荐起舱室里提供的午餐，还贴心地提醒她进入睡眠舱前喝一杯薄荷酒，醒来后会更加神清气爽。

“角落里的那位是格兰特先生，他刚刚卸任在盖亚市政厅的职位。沙发上的是布尔先生，你知道盖亚的纤维塑料农庄吗？”两人用餐间隙，莫里斯向安娜介绍。

安娜点了点头，莫里斯顺势说：“那都是布尔先生家的私产，他打算把家搬到银河边缘去，我估计这次货舱里三分之一的货物都是他托运的。”

安娜对这几个同行者的身份兴致缺缺，一边品尝着蛋奶酥，一边不经意地瞥向几米之外沉默着的尤里森。

莫里斯注意到她的视线，问道：“侦探小姐这时候为什么要到代达洛斯去？我以为这条路线只有我们这些生意人在跑。”

安娜吞下一口蛋奶酥，简洁地回答道：“为了查一桩案子。”

“哦？看来这案子相当重要，这个时间去代达洛斯的两张票可不好弄。”莫里斯看似不经意地说。

安娜盯着不远处的尤里森，想起早上他说起这趟突然定下的行程时轻松的语气，不自觉皱起了眉。

餐后，达尔文舰长来通知他们，星舰已进入最后的调试阶段，准备好后就可以出发了。此时，下层货舱的两个检修人员也来到了前舱，那位总是不满的肥胖男士咒骂得更响了。

安娜装作要躲清净，拉着尤里森走到一个角落里，质问道：“我听说去代达洛斯的票没那么容易买到，而我们今天早上才有出行的计划……”

在安娜的眼神里，尤里森没法说谎，他坦白道：“我确实动用了一些手段……”

见安娜皱起眉头，尤里森以为她在因享受了他的圣徒特权而不满，解释道：“可没什么比失踪者的安危更重要，毕竟下一艘星舰要等上一周……”

安娜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在想，要是你宁愿花大价钱买两张船票，也不给我涨工资的话，不如让你在睡眠舱里一直睡下去得了。”

尤里森突然觉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不是的话，就算了。”安娜锋利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转而走向了热情地冲她打招呼的莫里斯，空留尤里森在原地苦恼地揉了揉额头。

此时，几乎占据了他们整片视野的蓝色行星开始向下方退去，阿尔戈号很快开始以逼近光速的速率飞往空间跳跃点。在舱内舒适的人工重力和压力系统伴随下，安娜并未感到丝毫不适。

星舰的七名班组人员都来到了前舱，达尔文舰长例行公事，和他们讲解最后的注意事项。一直在沙发上没挪过地方的布尔先生不屑地努起鼻子，而格兰特先生依旧保持着规整的坐姿，像是时刻严阵以待的士兵。

达尔文舰长最后一次问候过大家后，安娜跟着周围的人一同进入密闭舱。十二个独立睡眠舱分成两排分布在舰桥最核心的方形空间里，向外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安娜躺到她的位置上，白色的液氮瞬间涌入了舱内夹层，掩住了她的视野。与她想象中不同，睡眠舱里一点都不冷，反而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温度。

在内心些微的忐忑中，安娜即刻陷入了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