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着白衣女人飞身冲下隐藏在舞池深处的一道楼梯，安娜这才发现地下室竟还有通往下层的通道。

数年没有人使用过的楼梯在三人疾步穿越时发出痛苦的哀叫，不过没有人会因怜惜而停下步伐。

繁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响彻在楼梯上方，越往下层，光线越微弱，安娜只能凭借前方传来的声响和惯性动作跟上尤里森。

楼梯通向了下层一道管道似的空间，安娜看到上层传来的微弱光线在管道底的积水里反射出波纹，那道波光顺着管道不断向深处蔓延，让她想到西奥多之前提起的地下蜂窝。

莱茵区的地下或许连通着蜂窝，而大块头看守的派对就是蜂窝的入口，安娜想到。所以，大块头才会说他想要加入耶利米，他本身就是在为耶利米人工作……

安娜来不及细想下去，她跟着尤里森在管道中疾驰，踏起的水花飞溅到两侧，一时间狭长的管道里充斥着水声。

他们大约跑出了快一公里的距离，前方的白衣女人不知带了什么加速工具，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的管道尽头。尤里森一路追踪下去，直到幽深的管道将他引向一处交叉口。

他俯下身喘了口气，看了看面前的三条岔路，在原地等待安娜跟上来。等安娜的脚步声来到他身后不远处，尤里森侧过身对她说：“看样子我们把她跟丢了。”

安娜叹了口气，在管道内斑驳潮湿的地面上坐下，待呼吸平稳下来问道：“那是个什么人？”

“游牧者的密探，”尤里森回答，“我看到她肋骨下的标记了。”

安娜往管道深处看了一眼，接着说：“我猜这里就是蜂窝的入口，看来耶利米人也和游牧者勾结在一起。”

“看来他们还在伺机对我们下手，我们不能停留太久，得赶紧出去。”尤里森站直了身体，转身便要往回走。

可安娜还心有疑虑：“原路返回又安全吗？这群人看着就像安插在这儿等我们的，万一我们回去又是陷阱……”

尤里森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真和游牧者沆瀣一气，那么刚刚在地下室他们就不会让我们这么离开。既然他们当时不愿出手，我猜他们并不打算蹚这趟浑水。”

“总之，我们早晚得出去，”他扫了扫身上已经干涸的污水痕迹，“见机行事吧。”

安娜想起尤里森身上携带的那些武器，放心地点了点头。

他们顺着原路往回走，果然在管道出口的位置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大块头。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瘦弱的男人，安娜走近了才看出那是刚才的酒保。

“看来二位的捕猎行动失败了。”大块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尤里森听到他的话调整了一番步态，以一副悠闲的神情来到他身前，说：“是啊，劳您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而安娜则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没打算帮她？”

大块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答应为他们提供场地，但其他事情我可没有承诺过。我们作为派对组织者，是有职业操守的。”

听到他说起“职业操守”几个字，安娜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说道：“你倒是两边不得罪……他们是怎么搭上你的？”

大块头见事情败露，并没打算隐瞒什么，解释道：“当然是耶利米人主动来找我的。迈锡尼的所有帮派都在和耶利米做买卖，我们这种小本生意人，自然不能拒绝他们的要求。我所接到的任务就是在这儿等你们，你们在我这儿也问不出什么别的信息了。”

“那现在袭击失败，你就不怕耶利米人找你麻烦？”安娜继续问，“你不是说想要加入耶利米，他们恐怕没有我们这么好说话吧。”

“我们的接头人也只是受人之托，刚刚逃脱的人并不是耶利米，她不信仰普洛塞庇娜，想必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在卡俄斯，没有人会为别人的事情卖命，这是我们的行事作风。”大块头回答道。

尤里森见大块头不过是个不靠谱的下线，接触不到什么重要情报，便果断地中止了对话：“受教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就此各行其道吧。”

说着，他便要和安娜一同离开，而大块头却在后面叫住了他们。

“慢着，”他说，“你们在这儿招惹上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恐怕仅凭你们两个，这一行很难离开迈锡尼了。”

“既然能招惹上他们，我们自然有脱身的办法，”尤里森连头都没回，云淡风轻地说，“烦请不必为我们担心。”

撂下这句话之后，两人便不再停留，一路出了莱茵区。

等他们回到停在厂房区外的电磁车上，安娜开口道：“刚才那人恐怕是想从我们身上再敲一笔……不过看他那样子，来找他的人应该确实是狠角色。我们这几天，要不要避避风头？”

尤里森面不改色地将行驶目的地设定到已经废弃的光明教教堂，缓缓开口：“我倒觉得正相反，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隐藏行迹。”

安娜有些疑惑：“为什么？”

尤里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阿尔戈号上的袭击之后，这群游牧者的行动有些过于谨慎了？”

听到他这话，安娜凝神思索了一阵，尤里森接着说：“就拿这次来说，我们两个人，一个普通圣徒（听到普通两个字，安娜扬起眉毛）和一个旧地来的侦探助手，如果对上训练有素的游牧者士兵，即使随身携带着武器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但那个潜伏在派对里的游牧者身份暴露之后，根本没有与我们缠斗的意思就逃跑了。比起袭击，倒像是在试探。”

“你是在怀疑……”

“自从他们派到阿尔戈号上的密探被暗杀后，这群游牧者就一直躲在暗处。我猜，他们是在忌惮杀死戈登舰员的那股势力。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这一波势力应该还潜藏在我们身边。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不过目前来看，他们应该不会阻碍我们行动。”

“说得有道理，”安娜赞同道，“而且按刚才那个大块头说的，耶利米人也并非与游牧者同心，他们同时受制于这两方力量，说不定反而会给我们留下破绽。”

“总之，”尤里森说，“既然他们一直想要阻碍我们沿弥尔顿留下的线索深入调查下去，那么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走下去，说不定就能挖掘出游牧者想要隐瞒的秘密。”

安娜点了点头。到那时候，环网内陷入如今这团混乱的原因，旧地沦陷的真相，或许也就可以大白了。

虽然，直到如今，安娜还不清楚知晓了这一切后，仅凭他们微小的力量又能做出什么改变，但她已然确信，领主定下的规则绝非不可变更。

银河系中遵循了数千年的规则是时候被颠覆了，她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

电磁车外，迈锡尼上午短暂的阳光又一次被阴云遮掩起来，太阳的光辉愈发虚弱，零碎的雨丝斜打在舷窗上。

深绿色树荫掩映下的莱茵区逐渐变为昏暗天幕在地平线下晕开的阴影，缓缓消失在电磁车的轨迹之后。他们朝着已被遗忘多年的老教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