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锡尼城中有两座教堂。其一是光明教正统的分教会，位于市政厅西侧。

虽然在圣徒决定撤离环网后，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但在此前的数百年间，那里一直由光明教的主教坐镇，管理卡俄斯上各种宗教和世俗事务。如今教堂虽然被关闭，但那座巍峨的建筑依旧保留着当日的庄严。

而伊恩教士在迈锡尼停留时，却是在另一座地处偏远的小教堂任职的。

这座名为救世者的教堂原本是数千年前，卡俄斯人为他们的原始信仰所建。在圣徒的信仰广播到环网各处之后，人们在原来教堂的遗址上新建了这座建筑，用以传颂曙光女神的恩典。

不过，城中的人们往往更愿意前往市中心的分教会聆听教诲，除了附近矿区的一些居民，并没有多少人光临救世者教堂。在多年前，伊恩教士离开卡俄斯后，这座小教堂便随着迈锡尼的衰落被废弃。

安娜和尤里森的电磁车停在了这座教堂正前方。与迈锡尼城中众多混凝土和金属筑成的高大楼宇不同，救世者教堂是一座精致小巧的木构建。或许是有女神庇护，这座木质教堂在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后，并没有损坏得太厉害。

他们从教堂正门走进去，整座教堂地面上都铺着木质地板，有些地方已被雨水泡得发胀，连接的位置常常翘起。

支撑着教堂的木质桁架有七八米高，上层铺的依旧是木质的屋顶板。桁架和屋顶用的木材防腐处理极佳，时至今日依旧看不到腐坏漏雨的痕迹，教堂或许就是因此得以保存下来。

屋顶之下摆着两列长椅，扶手和椅背被雕成漂亮的弧线。在他们正前方，半圆形的圣堂中央摆着一座同样朴素但精巧的祭坛，两侧分别垂下一盏吊灯。

安娜遥看那里，心里想到那便是伊恩教士曾经站立的地方。

在圣堂的穹顶上方，有一行以哥特字体写就的圣徒文字。尤里森从剥落渗水的墙壁上辨认出那些模糊不清的字符，念道：“我行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直到生命的奥秘被揭晓。”

安娜听着这句话，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她皱起眉头：“生命的奥秘？对圣徒来说，生命的来源不就是曙光女神的恩赐？”

尤里森摇了摇头：“就我所知，教会的典籍里应当从未出现过这句话。看来伊恩教士应该也对教会宣称的事实有所怀疑。”

他环视四周，这座典雅的小教堂内壁被漆成明亮的浅绿色，窗户上的彩绘玻璃被贴成四叶草的形状，怎么看都与为了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而处处显出冰冷严酷的主教座堂不同。

他对安娜说：“上层应该是伊恩教士生活的地方，我猜弥尔顿要留给我们的东西也被藏在了上面。”

安娜点点头，两人顺着圣堂一侧一道隐秘的楼梯往上层走。上层或许是渗水更为严重的缘故，破损程度远甚于下层。

他们走上的楼梯摇摇晃晃，安娜总担心下一步，她脚下朽坏的木板就要支撑不住他们的重量，让他们跌落到楼下去。所幸，这座古老的楼梯今天还是勉强完成了它的职责。

上层如尤里森所言，是教士的卧室和书房。比起教堂下层宽敞的方形空间，这里显然要狭小得多，尤里森的脑袋几乎就要触及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天花板。

他低着头四下环视了一圈，连通的两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占满一面墙的书柜和一个放置洗漱台的木架。

和众多在环网里深受信徒爱戴，享受荣华富贵的圣徒相比，伊恩在这里过的，是近乎苦修的生活。

安娜的视线在那排摆满了宗教典籍的书柜上扫过，喃喃说道：“弥尔顿会给我们留下什么信息呢？”

而尤里森似乎已经有了思路，他在教士的桌前坐下，说：“既然他已经和伊恩教士相识了，我猜比起之前那种传统的方式，他们会选择更为保险的方法。”

他用衣袖轻轻扫过桌面上的灰尘，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十五公分见方的立方体，看着像是由某种金属筑成，质密却轻盈得很。尤里森将这东西放在桌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是什么？”安娜问道。

“圣徒的光子计算机，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开启过了。”尤里森回答道。

“你是说，伊恩教士把信息留存在这里？”安娜盯着那块深色的立方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样一座古朴的教堂里竟藏着如此玄秘的科技。

她想起圣徒之前使用的那些武器，没等尤里森回答便又追问道：“圣徒这种以宗教为核心的社会体制下，怎么会发展出比领主更先进的科技？”

尤里森一边拿出他的通信器，一边回答道：“你说中了问题所在。圣徒生来受严苛的宗教教育，很少有世俗生活的自由，但圣徒之域的科技水平却是领主所不能及的，因此他们一直对教会心存忌惮。关于这一点，此前应当已经有很多人质疑过了。”

他将通信器作为光脑的外接能源，多年没有开启的装置边角处透出了明黄色的光芒，他接着说：“圣徒在银河系存在了远比领主更长久的时间，和此前的第一纪元，以及更多我们无从接触的秘密组织都有联系，他们的历史绝非教会所记录的那样干净。”

“所以，教会的势力也有可能潜伏在我们周围？”安娜问道。

“或许，还不止呢。”

尤里森将立方体旋转了一番，光脑却依然没有开启的迹象。他冲安娜伸出手，说：“在电厂发现的那枚硬币，你带来了吗？”

“哦，在这里！”安娜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镍币，放到尤里森手掌上。

尤里森将那枚硬币贴上立方体的一面，那从立方体缝隙中透出的光亮竟顺着硬币表面的纹路流淌而过。几秒之内，坚硬的金属立方体如同被拆开的礼物盒，平摊在桌面上，从中射出的光线在空中组成一块光屏，上面流动着与硬币上相同的图案。

“硬币竟然是开启它的钥匙……”初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安娜惊讶地感叹道。

尤里森用手指在光屏上顺应线条的方向划过，屏幕上转而出现一排排复杂的文字。

他的目光在光屏上快速扫过：“伊恩用的都是圣域的旧体文字，硬币和圣坛上留下的字迹都是这种。这种文字从前只在宗教祭祀时使用，所以我猜测伊恩选择它们来行使‘仪式’的功能。”

“原来如此，”安娜说，“看来他们也是做了十足的保险，只有真正志同道合的人才能通过考验，接触到他们留下的信息。”

尤里森在光屏上点选了几下，在屏幕中跳出一则通知后关闭了光脑。

“我把他留下的记录带走了，”他说，“看看你的通信器。”

在尤里森看向她的目光里，安娜从衣袖中掏出通信器，果然刚刚传来了来自对方的信息，她打开记录的同时，通信器已经将圣徒语言翻译成了星际通用语。

她简单扫过前几页，说：“这看上去，像是伊恩教士的日记？”

“是的，”尤里森点头说，“他要给我们看的东西应该就包含在日记中。”

此时，从乌云密布的外界传来沉缓的雷声，尤里森看向墙角不断向下渗漏的水迹，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走吧，”他说，“雨势变大了，在暴风雨来临前，我们得回到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等他们来到下层时，外面果然如尤里森所说，厚重的云层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一副骤雨将至的样子。他们将外面的电磁车调至教堂门口，直接从室内钻进了车里。

电磁车在风雨中升起，大颗的雨滴直接砸落到车舱顶棚上，用沉闷的拍击声将车舱包围起来。电磁车的灯光在前方一片昏暗中飘摇着，仅能照亮车前几米内雨落的痕迹。远处的建筑只剩下一个黯淡的轮廓，雨幕仿佛隔开了他们与外部的世界。

因此，他们未能注意，在他们身后不断退去的教堂中，传来了微弱的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就是教士记录的内容啦，照例用第三人称视角叙述，方便大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