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伦斯指派来的医疗官被称为赵博士，他用移动医疗舱在救世者教堂的地下室搭建出一座临时隔离病房，随后便来接斯威特。

此时斯威特已是生命垂危，斯科特医生担忧地看着赵博士的助手将圣徒的复杂仪器接入斯威特的躯体，想要跟着他们一同登上医疗舱。而弗洛伦斯在门前拦住了他。

“不用担心，斯科特博士，他们会照料好斯威特的，”她深邃的目光看了一眼下方的医疗舱，语气不容置疑，“我想您还有自己的职责，请安心去工作吧。”

见她这样说，斯科特没有言语，只是拉起一旁小声啜泣的莫莉，回到了房间里。

伊恩同弗洛伦斯和医疗官一行人一同回到了教堂。在那儿，他正要跟赵博士一同进入地下室，弗洛伦斯却突然拦住了他。

“伊恩教士，我想斯威特身边有赵博士他们就足够了。”她微笑着，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亲切的领导者角色。

“我们刚才都和斯威特接触过，难道不需要一同隔离吗？”伊恩问。

“哦不，不，我们隔离斯威特先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赵博士已经检测过，斯威特身上没有探明的传染源。”

弗洛伦斯的语气和缓但不容置疑，一直在旁边的赵博士也附和着说：“弗洛伦斯教士说得对，您最好还是别进入地下室。”

他穿着全套防护服，只隔着一层聚合材料露出一双眼睛。伊恩的视线在两人间徘徊了一番，最后说：“那好吧，我听从专业人士的安排。这段时间我会关闭教堂，赵博士，教堂里的一切物品请您随意使用。”

弗洛伦斯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伊恩微微欠身，回到了他的阁楼上。

工人、主管、教会，似乎所有人都在对眼下的事实讳莫如深。他们到底在隐藏什么？伊恩觉得，关键正与十年前殒命于此的教士相关。

在散落在圣域之外的十二圣所中，拥有赛克洛普斯的卡俄斯显然最为原始凶恶。与其他圣所的神灵相比，赛克洛普斯直到今日依旧是一个活在传说中的幽灵，几乎没有过有关祂的信仰的记述。

而这正是伊恩决定流放至此的缘由。他在离开玛米亚前曾经翻阅过教廷图书馆中所有关于赛克洛普斯的记录，包括领主组织的那场科考行动，但伊恩确信，其中从未有过一位教会职员暴毙于此的记录。

伊恩意识到，这名教士的死亡正是教会决定放弃这座教堂的原因。可那名教士当年究竟发现了什么呢？

他在光脑中查阅迈锡尼的教会任职记录。迈锡尼的分教会建立已有千年之久，现任主教克莱尔已经在此任职逾二十年，她的副官弗洛伦斯在此期间一直陪伴着她。

而位于矿区的救世者教堂在分教会建立不久就被重建，之后一直有教士被派遣到此。一直到十年前，伊恩看到最后一任教士名为艾莉森，在她之后，这座教堂便又重归寂静。

伊恩的搜寻一直到深夜，他翻遍了圣域网络中关于迈锡尼分教会的记录，所有的信息都对救世者教堂关闭的原因含糊其辞，甚至从未有人提及过艾莉森的死亡，就好像她的消失只是一次简单的人事变动。

伊恩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绝不简单，看来他确有必要到主教座堂的档案室去查阅卷宗。

就在此时，卧室的顶灯突然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瞬间只剩下光脑中发出的亮光。伊恩站起身，来到门前，往楼下看去。下层亦是一片漆黑。

他手持一盏灯，小心地往楼下走，还未来到下层，便看到赵博士站在楼梯底下。

“好像是电路出了故障，电厂的人说很快就会维护好。”赵博士从防护服中传出的声音十分沉闷。

“原来是这样，”伊恩想起地下室里的斯威特，“医疗舱没有受到影响吧？”

赵博士摇摇头：“我们用的是独立能源，暂时还没有受到波及。”

伊恩看了眼窗外，随着夜幕降临，迈锡尼连绵的阴云再次笼罩住天空。

他点点头，说：“那就好。”

两人说话间，教堂后门传来连续的叩门声，那声响在外界雨声的冲刷下显得不堪一击。

“应该是电厂的维修人员，”伊恩转头看了眼后门，“我去看看。”

伊恩几步来到门前，他将门扇打开了一半，只见门外是一个披着深绿色雨衣的身影。此人比伊恩要矮上一些，因为斜吹过来的风雨弓着背，兜帽下的脸因此隐藏在一片阴影中。

“教士，我是电厂的维修师，来检查电路。”伊恩听到那人说道，他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电井在教堂内部，请随我来。”

伊恩转身就要给来人带路，可他还未踏出一步，就感到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住了。他拧起眉回过头，看到深绿色雨衣下露出半张被雨水打湿的脸。那副面孔的线条过于柔和，气质偏向忧郁，却有着一对如有冷焰燃烧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教士，我是从旧地来的，我有话要对你说。”

听到这里，伊恩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震。他紧盯着对方那双眼睛，觉得他并无对他撒谎的意思。伊恩转过身去看了眼教堂内，赵博士已经回到了地下室，整间教堂里除了地下医疗舱泄露出的微弱光线只有一片黑暗。

“跟我来。”他低声对穿越风雨而来的维修工说道。

随着吱呀一声，古老的木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伊恩带着维修工一路来到他的卧室，阁楼上的小房间十分狭窄，他让来人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自己就只好坐到墙角的床上。

维修工把身上落满水滴的雨衣脱下来，有些局促地在木质扶手椅上落座。他深棕色的头发和大多数工人一样剃得很短，深色的瞳孔里映出桌上的光脑，以及伊恩的手提灯里的光束。那亮光让他看起来既脆弱又坚毅。

伊恩错开视线，看向他那身洗得有些破旧的工服，说道：“在这儿你可以随便说话，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他目光灼灼，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圣徒企图躲闪的视线：“我叫威廉·弥尔顿，我出生在忒弥斯之剑落下之前的旧地，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讲述我在旧地的遭遇、在倪克斯的经历，以及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相信，您会愿意听我讲述这些，并且，会为我指明方向。”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击打在了伊恩的心头上，他感到一种熟悉的酸楚和钝痛。

他问：“你为什么觉得应该是我？你好像并不是光明教信徒。”

威廉·弥尔顿的眼睛短暂失去了焦距，这让伊恩得以喘了口气。弥尔顿思索了几秒，随后说：“这好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是一种共鸣。是我心脏跳动的频率告诉我应当来到这里。”

伊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继续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弥尔顿回答道：“我学习了星际通用语，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开旧地。来到迈锡尼之后，我就听说了您的事。电厂的人都说，伊恩教士是真正尊重工人的人，甘愿从圣域来到偏远的卡俄斯……那时候，我就知道您是我要找的人。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电厂打听矿区发生的事，我相信，我也同样拥有您想要的信息。”

伊恩说道：“听上去，你很清楚我在寻找什么。”

“并非如此……”弥尔顿的眉头皱了皱，“事实上，我一直处在一片混沌中，连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都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不该如此。”

伊恩仔细端详弥尔顿，他脸上的迷茫就像来自一个刚开初蒙的孩子。他叹了口气，说：“那就请开始讲述你的故事吧，如果讲述本身能带给你安慰的话。”

弥尔顿从他在旧地的生活被打破开始讲述，讲到他逃亡失败，如何被送到倪克斯，又如何在锡安人的部落中获救。在回到旧地后，他曾经的那些伙伴都已不知去向。他再也没有见过妹妹安妮。

被送回盖亚下城的流民营后，弥尔顿才得知盖亚建城后，领主为防止还有流落在外的旧地人，对城外广袤的大地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轰炸。回想起他们从前躲避领主的掌控回到家乡的计划，弥尔顿只能感到一阵苦涩。

但即便如此，他未曾放弃过希望。在流民营每日残酷的强制劳动时间之外，弥尔顿努力学习星际通用语，尽他所能了解关于领主这个未知且庞大的敌对系统的一切。

四年的时间消磨掉了他的健康，使他的关节变得粗大肿胀，肌肉劳损，但没能消磨掉他的意志。四年之后，他被领主征召到卡俄斯上服苦役，而这正合他的意。

在又一次漫长的星际航行之后，弥尔顿被赶进迈锡尼城外新开的矿井里。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工作了几个月后，他因之前在倪克斯学到的机械知识被调到了电厂。

也就是在那儿，弥尔顿接触到了这个星球的古老传说。他听说一位来历不明的圣徒从遥远的圣域降临到被种种诡事缠绕的偏远矿区，立刻便意识到这位教士是为了和他相同的目的来到这里。

迈锡尼郊区的供电故障对弥尔顿来说是绝佳的机会，他自请冒雨前往矿区维修，电厂里自然没有人和他抢这份苦差。弥尔顿如愿来到了他在众人口中听说过多次的救世者教堂，从门后出现的圣徒照映在他手中提灯暖黄色的光线中。

说不出什么理由，弥尔顿在那一刻便觉得，他可以信任伊恩。

伊恩一直安静听着他的讲述，从未打断，只在弥尔顿说到他在倪克斯的经历时微微皱起眉头。

旧地，出生于神官家庭的伊恩太熟悉这个古老的家园，即便他从未身往，却依旧能在不断的流浪中接受到来自那里的信息。而一个来自旧地的同伴，这简直就像宗教启示录中的预言。

那他会是预言中所说的那个人吗？伊恩相信弥尔顿不会骗他，但也无法妄下结论。

于是，他没有像弥尔顿那样对初次相遇的同行者敞开心扉，而是说：“威廉，我相信你。现在有一件事，我必须寻求你的帮助。”

弥尔顿的眼神中写满问询，伊恩接着说：“附近矿井下有一处坑道被填埋起来了，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进入那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终于有熟人出场了，撒花~

关于人名，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起斯科特斯威特这种看着差不多的名字，越写到后面越痛苦不堪（手动再见）…

这篇文写到这里，真的时常对着存稿发出“你是谁啊”的疑问…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