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秒，尤里森的声音便从通信器中传来。

“不要关灯，慢慢走到门口。”安娜听到他说。

安娜微微侧头瞟了眼窗外，如尤里森所说离开窗台，缓步走到门前。她先是听了听门外的动静，随后才拉开一条门缝。

透过门扇的空隙，安娜看到尤里森果然侧身站在外面。见到她来，后者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他出来。

“我们就这么下去？安全吗？”安娜低声问道。

“现在他们在暗处，身份不明，我们就这么待着也难保他们不会下黑手，倒不如我们先行出击。”尤里森说。

安娜想起圣徒随身所带的重火力武器，心里刚刚升起的担忧也就随之消散了。

“那好，不过我们怎么接近他们，才能不打草惊蛇？”安娜转而问道。

“我们从世界之树的侧方疏散口出去，那里应该没有对外开放，他们大概会放松戒备。不过，即便打草惊蛇也没关系，如果他们逃回据点，我们正好追过去探明他们的身份。”尤里森回答。

“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安娜撇了撇嘴，“就不怕半路上被他们的援军埋伏？现在战争临近，我看迈锡尼的地下势力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所以，我也只是在赌。”尤里森话虽如此，人却看起来沉着得很。

安娜疑惑：“赌什么？”

“赌那个在阿尔戈号上保护了我们的神秘人，这次也会先于我们出手。”尤里森说着，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转身往升降梯的方向走。

安娜认命地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摇了摇脑袋，感叹道：“身份尊贵真好啊，走到哪都有保镖暗中保护。”

尤里森笑了笑，说道：“是啊，还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安娜脚步一滞，随后对着尤里森的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们乘上走廊尽头内部员工使用的升降梯，相较于精致的外表，世界之树这些隐藏在暗处的角落则破落得多。升降梯的顶灯一闪一闪的，下降时不断发出破裂般的鸣响和金属摩擦声。

安娜忍着不适看了一眼两侧金属壁上层层交叠的划痕，心里又想起之前困扰她的那个问题。

她看着古老电子屏上缓慢跳跃的层数，问道：“弥尔顿，会是那个能改变如今局势的人吗？”

尤里森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过了两秒才回答：“我不确定。”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许都是徒劳。”安娜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尤里森看向她，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怎么会是徒劳呢？至少我们一起看过了倪克斯的日落。”

“你说得对，”安娜闻言也惨淡地笑了笑，“每一步总有它自己的意义。”

她回想起倪克斯那灿烂夺目的太阳，仿佛在这个迈锡尼的雨夜又一次沐浴在那种光辉中。回忆的余韵尚未散去，升降梯已经来到了塔楼底层。随着升降梯的自动门缓缓开启，安娜的心又一次紧张起来。

尤里森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后勤通道的一处通风口正好对着船坞顶层花园里那人埋伏的位置，他来到通风口底下，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热成像追踪显示在花园中央的位置有一处反射屏障，按大小来看，那儿至少埋伏了两个人。

尤里森拿出一支极为迷你的自动手|枪，说道：“我们从后门出去，这一枪可以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打破他们的屏障，不过恐怕很难伤到他们。如果他们逃跑，我们就顺势追上去。可如果他们带着地域之鞭一类的武器，那这一枪足以暴露我们的位置，到时候我们只能尽力逃跑了。”

安娜看着他的双眼，点了点头。

他们移步来到后勤通道出口，那里被一道老式链条锁锁着。尤里森用一把脉冲刀轻松割开了锁链，将门扇打开一条狭缝。

至此为止，他们没闹出什么动静，花园里一片寂静，那些人没能发现他们。

安娜紧张地跟在尤里森身后，看着他将枪口伸出门缝外，瞄准只留下少许热踪迹的屏障。然后，他滑下了武器的安全栓。

子弹旋出枪膛的声音比安娜预想的要轻微得多，就像她在盖亚城文理学院体育课上听到的网球击打橡胶地面的声响。不过，她没能看到那颗子弹如何击破对方的防御屏障。尤里森在开枪之后便迅速拉着她回到了墙壁之后，靠热成像观察外面的动静。

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是顺利的，花园中两个人的热踪迹很快在追踪仪里显示出来。并且，谢天谢地，他们没带上什么大型武器。安娜听到他们朝着后勤通道的安全门放了两枪，枪眼在金属门板上突起，不过并没能将门板穿透。

她有点紧张地看了眼尤里森，后者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等待。

在几声枪响之后，船坞上暂时安静了下来。那两个人的热踪迹停留在远处，似乎同样在观望局势。从酒店前厅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这场夜袭显然已经引起了关注。

不知是不是顾虑这一点，花园中的两位神秘角色在安静了数分钟后，有些慌乱地往船坞的一个角落飞奔而去，从边缘跃上了一艘隐没在黑暗中的小型掠行艇。

“我们追上去。”尤里森低声对安娜说。

他直接召来了停在塔楼前部的电磁车，两人从出口直接钻进车舱，开始追踪前方那辆通体漆黑的掠行艇。

前方那波人将掠行艇开得飞快，不断从迈锡尼中心区的众多高塔中穿过。他们这辆银色小电磁车已经提到了极速，在夜幕中宛如一道闪电，可依旧被掠行艇拉得越来越远。

尤里森一边辨认着掠行艇在漆黑夜色中的行迹，一边操纵着电磁车，跟在他们身后翻滚俯冲。这辆家用电磁车大概是在它从车厂诞生以来第一次遇上如此粗暴的使用者，安娜将安全带紧紧缠在自己身上，拉着两侧的把手，只觉得车舱似乎在发出一阵阵哀鸣。

“奇怪……”尤里森一边坚持给电磁车加速，一边皱起眉头。

“怎么了？”安娜的背紧紧贴在座椅上，问道。

此时他们已经跟着掠行艇一路驶出了中心城区，随着阻碍前进的高层大厦和悬浮楼宇越来越少，他们与掠行艇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尤里森只能通过他们航行尾迹的热感应追踪下去。

“他们驾驶的是军用掠行艇，”尤里森见缝插针解释道，“按理说是带有攻击能力的，现在离开了中心区，他们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用艇上装载的武装击落我们。可看他们的样子，却像是在仓皇逃命一样，根本不理会我们。”

“说得也是，”安娜闻言皱起眉头，“可我们这辆小电磁车有什么好怕的呢？难道前面是他们布下的陷阱？”

尤里森抿了抿唇：“比起那个，我猜是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我们先保持这个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安娜看了眼成像仪里的踪迹，迟疑地点了点头。而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安娜的最后一点疑虑也在莫名其妙中被打消了。

在他们跟着掠行艇驶入城郊后，那个光屏上的追踪点却停在了一处不再移动。

“他们到达据点了？”安娜看了眼下方的荒山野岭，有点犹豫。

“难说……”饶是尤里森此时也摸不着头脑，可成像仪里并没有显示那里有什么特别的能量波动，他只好谨慎地操控电磁车，缓缓向掠行艇停留的位置靠近。

而当他们靠近了掠行艇的坐标，却远远看到那艘刚刚迅疾地穿梭于城中的黑色舰艇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姿态停在地面上。尤里森让电磁车降落到下方，才看出掠行艇从驾驶舱后方完全解体了，整个艇身分成七零八落的几块，横尸郊野。

按理说这是在猛烈的攻击下才会出现的结果，可他们刚刚没有发现夜幕中还有第三波势力的加入，眼下的掠行艇上也没有受到攻击的痕迹。它仿佛只是突然从空中掉落，单纯地摔碎了。可这种情况怎么会发生在一艘军用掠行艇上呢？

安娜默默咽了口唾沫，问道：“里面的人，还活着吗？”

尤里森看了眼成像仪，说道：“没有热踪迹。”

这句话如同解除了当下的危险警报，安娜从电磁车里钻出来，来到坠毁的驾驶舱前。漆黑的掠行艇表面几乎完全不反射光线，看上去只有模糊的一片，安娜试着找到舱门敲了敲，舱门纹丝不动，里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尤里森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一番掠行艇解体的位置，皱起眉头：“这艘掠行艇……看上去好像是自行解体的……”

“自行解体？”安娜感到不可置信。

尤里森解释道：“很多舰艇为了维修方便都会内置自动解体程序，但是在空中行驶时突然解体……可能这艘掠行艇在行进中突然感受到了女神的感召吧。”

安娜默默抹掉头上的黑线，问道：“这么说，这是个意外事故？”

尤里森皱着眉摇摇头。他试着打开舱门，可舱门从内部被牢牢锁住，完全没有从外界打开的可能。不得已之下，尤里森又拿出那把随身携带的脉冲刀，顺着边缘将舱门整个切割下来。

暗夜中静寂的荒原上，周围只有淋漓的雨丝，远处的迈锡尼中心城区在天际线处闪着暗紫色的光，而在安娜身前，尤里森手里散射出蓝色光束的脉冲刀不断向外辐射热量，融化掠行艇金属制的舱门。

尤里森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才划开舱门边缘，身怀神力的圣徒最后勉强用蛮力拉开了舱门。随着他的动作，靠在舱门上的一位陌生男人跟着滑出了驾驶舱。他的脊柱因为掠行艇解体时的巨大冲力而扭曲，不过，那并非是他真正的死因。

安娜俯下身去看向他面部紫色的血点，不解地皱起眉头。

“他是窒息而死的。”尤里森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