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啸推开房门,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到楼下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这时严君提着衣摆上了楼梯,目光扫了一眼严君,见他两手空空,不满道:“我以为你这么长时间才上楼,是给我买酒了。”
严君揽着他的肩进了屋:“今日不宜喝酒。”
辛啸转过身,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视线一直停留在客栈的楼下:“你是怕我吗?”
“怕,我怕你,怕你离开我,怕你不理我,怕你不。”
辛啸立马打断:“好了好了,都说了今日不宜喝酒,这些话再说下去,我听着都臊得慌。”
门被关上,辛啸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确实有些发烫,皱眉道:“这方植是和我们杠上了,他是不是想对我们,或者说阻止我们去做什么?”
“坐下!”
辛啸怔住,不知严君要干什么,木然的找了张椅子坐下,却见严君也拉了一把椅子,将辛啸的脚腕搁在自己腿上,从怀里掏出了药瓶。
见是要上药,辛啸不禁疑惑:“严君,这伤都好了几年了,现在涂药还有用吗?”
严君没吭声,只是动作熟练的将药膏倒在伤处,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揉了又揉,直把辛啸的心尖抚摸的七上八下。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了有蠢蠢欲动的声音响起,又同时看向了严君腰间的乾坤袋,乾坤袋打开,山鸡和山猫两块石头同时滚了出来,在地板上捶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凹痕。
辛啸收回了脚,正想去捡,听到他们头顶上有叮叮当当的清脆敲击声,严君急忙把他拉到了一边,就在这时,房顶上瓦石碎裂,碎屑从裂缝处纷纷扬扬的落下,裂口越来越大,很快就亮起了一道红光。
辛啸与严君相视一眼,齐齐再次后退,一块石头从裂口处掉了下来,正好落到了山猫和山鸡两块石头的中间,顿时三道红光亮起,彻底照亮了整个房间。
辛啸道:“这又是什么石头?”
一个小姑娘的哭声响起,辛啸顿时一惊,脱口道:“山丫。”
为何在这里出现,这山丫又有什么法术,想到这里,他惊奇的发现,那块石头突然幻化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扎着两只冲天的小辫,正扬着粉嫩嫩的小脸,冲着他们笑。
他们几乎已经退到了房门处,下一步就要去推开房门,小姑娘伸手指了指他们的身后:“娘!”
辛啸又是悚然一惊,正想回头去看,被严君拉到了窗口,辛啸看到房门处并没有任何人,继而他又去看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并没有要伤害他们的邪恶表情,可就是如此单纯的样子,才让辛啸心神不宁。
小姑娘喊了一声:“小猫。”
山猫石随着这声喊,立即幻化出了一只山猫,软糯糯的趴在了小姑娘的脚下,如法炮制,一只小鸡出现在了小姑娘的另一边。
他们等了半晌,只见小姑娘坐在了地上,一手抚摸着山猫的背,一手刮着小鸡的尖嘴,并没有其他的动静。
辛啸正想松口气,却见小姑娘突然抬头看向了他们,脆生生的声音悦耳极了:“哥哥,我要回清雅山,你们能带我回去吗?”
语气里充满着真诚和渴望,让人无法拒绝,可辛啸不能断定这是不是方植所下的陷阱,正在犹豫之时。
声音再次响起:“我想我妈了,我妈说要去清雅山。”
听到这里,辛啸听懂了,是方植带着山娲准备去清雅山,让他带着山丫也去,刚想答应。
小姑娘又道:“清雅山上养了一只大雕,它好像在清雅山的不远处,那里有座城。”
“叫什么城?”辛啸问道。
小姑娘摇头,清雅山一北一南有两座城,一座是梁堪所在的阁城,另一座则就是罔城,辛啸此时确定不了她说的那座城究竟是阁城,还是罔城。
身后传来严君的声音:“雕自带戾气,梁堪这几年,他那的可能性较大。”
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了过来,就要去拉辛啸的手,还没碰上,就被严君手中的剑给隔了开来。
和起这几年的杀气重了许多,兴许是小姑娘感受到了,倏地收回了手,看到桌边靠着的阴芽剑,又要去摸。
辛啸赶忙拦阻:“小妹妹,这个不能碰。”
他已经弯下腰想去阻止,这时小姑娘伸向阴芽的手陡然回撤,只见她的指甲尖利且细长,眼看着就要抓向辛啸的脸。
距离太近,辛啸躲闪不及,不过严君的手已到,他的手掌直接按在了辛啸的脸上,小姑娘的指甲擦着严君的手背而过,削断了辛啸的几根头发。
小姑娘手里攥着断发,还在兀自的咯咯直笑,虽然笑容天真烂漫,在此时此刻,却让人背脊发凉,不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严君的另一只手抄起了佩剑,就要去斩小姑娘的手腕,被辛啸拦住:“等下。”
可他还没说完,就看到严君翻转的手背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接下来的话一下就吞进了肚里,不过严君还是停了下来。
严君还想把他往后推去,手背擦着辛啸的前胸,辛啸低头一看,衣服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心头猛的一抽。
严君并未发觉自己受伤,和起的剑尖直指小姑娘的咽喉,带着重重的杀机,小姑娘的小手却松开了,断发飘落在地,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严君:“你受伤了。”
说话间,小姑娘嗖的一下不见了,包括那只慵懒靠着桌角的猫,还有冷漠看着他们的山鸡。
这时辛啸跑了过来,将严君的手背举到面前,严君这时才看到了手背上的伤口,辛啸直接把手伸进了严君的前襟。
严君一头雾水的瞅着辛啸:“你干什么?”
“放心,我现在不欺负你。”辛啸掏出了一块手帕,在他面前挥了挥,然后仔细的把伤口包扎好。
严君轻笑一声,放下和起,手一挥,乾坤袋将三块石头尽数收拢,指尖搭上了辛啸的脉门,半晌后才道:“幸好你没受伤。”
辛啸觉得莫名其妙:“她又没碰到我,不过说真的,山丫,代表着天真,我们都没想到。”
严君靠在床边,辛啸怔怔的看了他半晌,才艰涩的道:“要我帮你宽衣解带吗?”
说着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我不会趁机欺负你的。”
严君倾身向前,目光赤裸裸的在他周身扫了一圈,辛啸被看得好不自在,眼睁睁的看着严君的手一挥,相反是他自己倒在了床上。
严君抬起左腿,轻而易举的把他架到了床的里侧,替他盖上被子:“你先休息,凌晨我们直接去阁城。”
辛啸都已经习惯了,直截了当的闭上了眼,感觉到严君躺在了他的身侧,拉了另一床被子盖上。
阁城路远,天还没亮他们就出了客栈,直接御剑去了阁城,到达阁城城外的时候,天光微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两人才到城外,就见城门才刚打开,一个守卫正打着哈欠站在城门中央,对于两人的出现并不惊讶,随意对他们挥着手:“还不能进城,你们在等个一时片刻。”
辛啸刚想说,那你开门干什么,就见一中年女子出的城来,手里拿着一只竹篮,篮子里像是放了什么,用一块白布盖的严严实实。
女子刚出城门,辛啸就看到那扇大铁门咔咔的又要关上,挥手想要制止,被严君抬手拦住:“先不进城。”
女子的双眼被黑布蒙着,走路一点也不慢,像是这条路已经走了上千次那般,轻车熟路的朝城外走去。
辛啸正在纳闷,听严君道:“跟着她去看看。”
“这人家的私事,我们跟上去不太好吧。”
“她是梁堪的母亲,老梁宗主的夫人。”严君一步不离的跟上了梁夫人。
辛啸加快了脚步,在严君身后问道:“这路上就我们三个人,就算她眼睛看不见,也听得见我们的脚步声,她不会发现我们吗?”
“梁夫人已经发现我们了。”
辛啸这才看到,那位中年女子已经转过了身,面色平静的等着他们,就算她蒙着黑布,看不到她的双眼,也能看出她眉目秀丽,神态婉约。
他差点叫了出来,他是亲眼看见过梁夫人的,就在清雅吴林,梁夫人给他留了一块绿豆糕,样貌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脸上多了些淡淡的细纹。
梁夫人轻声细语的道:“你们来了?”
辛啸恭敬道:“梁夫人,谢谢你的绿豆糕。”
梁夫人并不诧异,淡淡的笑道:“我见过你,虽然我已经瞎了十四年了。”
辛啸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却说不上来,梁夫人已经转了回去,继续朝前走着,声音欢快了起来:“我去见我的夫君,你们去吗?”
梁坎的坟墓就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虽然四下荒凉,却也很安静,梁夫人跪坐在了坟前,将竹篮放下,抬手抚摸着梁坎的墓碑。
三步之远,严君和辛啸都跪了下来,对着墓碑拜了三拜,梁夫人却像看见似的,挥了挥手:“站起来吧,梁坎不兴这一套,他生前总和我说,等他死了,就要变成一道空气,在这世上自由的游荡,或许是说的多了,他还真的成了空气,抓都抓不到。”
梁夫人神态安宁,看她脸色,丝毫没有一点悲意,手从墓碑上挪到了竹篮,将白布掀开,露出了一个白玉盘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数十块绿豆糕,她把盘子从篮子里拿了出来:“我家老梁就喜欢吃这个。”
说着,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只酒壶,将里面的酒尽数洒在了坟前,最后将酒壶抱在了怀里:“我几乎每天都来看他,不然他会感到孤单的,只是这几天我生病了,有几天没来看他了,他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但也总不能让他一直一个人,以前巽真道长陪着他,现在巽真也走了,或许他们在那里还能做个伴。”
辛啸似乎感受到了哪里不对劲,他仰头朝四处看了一圈,皱起了眉,他发现他们的周围浓雾越来越重,几乎看不到三丈之外的人或者东西。
他不由的嘀咕出声:“怎么回事,起雾了?”
他的手被严君紧紧抓住,严君道:“先别动。”
辛啸都能感觉到严君手心里出了汗,此时的雾越来越浓,就连墓碑前的梁夫人都看不真切,恍如梦境,他小声道:“现在怎么办?”
严君拉着他往墓碑前走,刚走一步,就听到头顶上方一阵翅膀声噼啪而过,带起了阴森的凉风,随即响起了一个女人痛不欲生的惨叫声。
不是梁夫人的声音,辛啸有了一个猜测,小声念叨:“怎么像女人生孩子的声音?”
不知为何,严君把他往身边拉了拉,这时的雾气浓重的看不见对方的脸,更别提两步开外的梁夫人,安静的好像没有这个人。
翅膀扇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快就到了近前,像是利爪勾住了辛啸的衣服,正在用力的往上拉去。
辛啸并没有吭声,因为他听到墓碑前似乎有了动静,梁夫人低低的叹息一声,没等他有所动作,就感到整个人往严君那一带,一股真元在肩头袭过,只觉肩头一松,那只大鸟腾空而起。
女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响,吵得辛啸头脑发胀,好一阵头痛欲裂,一个柔和的女声开了口:“停下吧。”
总算惨叫声消失,有一个冷笑突兀的在浓雾中响起:“我等了你太多天,你总算出来了。”
辛啸想去看严君的脸,只能往前凑了凑,可还没等看清,严君却松开了他的手,一股劲风在身侧凌空而来,大鸟再次光临。
这次大鸟并不是奔着他们来的,不过很快就停了步,像是就停在了墓碑之前,冷笑声却在他们身后再次出现。
“这是山雕,听说过吗,本来我并不想多此一举,弄出这么浓的雾,可没想到,多了两个人,所以我才,唉,现在搞得我都看不见,好在这大雕看的清。”方植的声音空旷且悠远。
辛啸朝墓碑前退了一步,大声道:“方植,你也总算出现了。”
方植咦了一声:“怎么,山丫没有对你做什么?对了,我知道为什么了。”
辛啸的胳膊再次被人抓紧,不过他没有丝毫挣扎,严君已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辛啸低声问道:“你看的见我?”
这边严君没有回答,方植那边又问了一句:“梁夫人,你怎么没声了?”
梁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听说你是方家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