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听见伊然这样问，楚嘉言才缓缓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
事实上，从伊然把他推开直到现在，他一直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
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似乎是全部心神都集中到了一个问题上。
为什么？
为什么会救他？
他自认对伊然有一定了解，虚伪自私、心里满是算计……
他推测不出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人在当时做出了推开他的举动，如果是把他拉过来当“挡箭牌”倒是更合理一点。
他的眼神迷茫，脸色憔悴，头发上也沾了不少灰尘，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这一抬头倒是吓了伊然一跳。
“你怎么了，也被砸到了？我记得好像当时没砸到你身上吧。”
“……没有。”
他的声音也嘶哑的厉害。
伊然不解，没被砸到，他这一副遭受沉重打击、比她这个被砸的人还难受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亏她刚还以为这人被砸坏了脑子呢……
她不解，却也不急着追问。
而是转头问徐林，“我的伤医生怎么说？”
徐林把刚做的几项检查和单据递给她，“比较幸运，木棍砸下来的时候您侧头避了下，并没正面被砸中，只是有些余力落在了您身上，没有外伤，刚做的几项检查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
“不过这只是初步结果，医生说等您醒了，明天还要做更全面的检查。”
自己的身体自己感受更深，从醒来到现在，除了伤处皮肉疼，伊然的脑内没有任何异样，思考问题也没什么阻塞，应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还好带了安全帽。”她感慨。
“是呀，”徐林笑着回道，“还好您带了安全帽，不然就算只是余力也会出大问题的。”
伊然感慨自己的幸运，“看来之后还要再次强调，任何人、任何身份，不戴安全帽一律不许进工地。”
她感慨完，神色恢复如常，“既然这边没问题你也回去吧，项目下周要动工，你有不少事要忙。”
徐林是总经理特助，伊然真正的心腹，如果让她在公司里选择一个最信任的，那非徐林莫属。眼下她出了意外，市郊项目的筹备工作会全交到徐林手里。好在之前他就完整参与了这个项目，再加上他向来很稳，伊然倒不是非常担心。
徐林也了解情况，眼下他真的没时间，这么一会不在公司手机里的信息就要爆炸了。
他问，“那您这边怎么办？”
“你帮我请个护工吧，”伊然道，“估摸着我这个情况两三天也就能出院了。”
“好，那我走了，您注意休息，早日康复。”
徐林离开，病房里便只剩下两个人。
伊然总算有空关心另一个人了，“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一脸如丧考妣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楚嘉言却依旧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伊然都要被气笑了，她怕伤口疼没敢做表情。
“大哥，受伤的是我欸，你这么沉痛，人家看了要误会你暗恋我了。”
楚嘉言依旧不说话。
伊然被他搞的彻底没脾气了，看了一眼手机。
“算了，懒得管你，我要休息了，你没事回去上课吧。”
她小心避开伤处，侧躺在病床上。
又过了一会，伊然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病房里响起了楚嘉言的声音。
“为什么救我？”
他的声音更加嘶哑了，低沉的仿佛被沙砾打磨过，和以往温和清冷的声音完全不同。
伊然的睡意被他一句话扰的荡然无存。
她背对着楚嘉言，猛然睁开眼睛。
为什么会救他？
她也不知道，只是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一双苍老又温暖的手，那是她前半段人生里少有的触碰到的温度。
察觉到可能有生命危险时，她选择了把楚嘉言推开，也许只是不想让那个老人难过吧。
原来……我竟然还会向往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嘛？她还以为自己早已修炼的刀枪不入了呢。
伊然嘲笑自己。
“大概因为我是个好人吧。”
伊然翻了个身，“我当时想呀，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剩下那个还可以帮忙办办丧事什么的，要是两个人都死了，那连个哭丧的都没有，多可怜。”
假话，楚嘉言在心中拆穿她，这人在撒谎。
相比起伊然过往的谎话，这实在是个很敷衍的谎言，一眼就能被识破。
但这其实也代表着她并不想说。
如果是平时，认识到这一点，楚嘉言也不会再继续问了。
他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
但今天不一样，他又一次追问。
“为什么救我？”
伊然这会转过了身，对上了楚嘉言称得上执拗的目光，她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了一会，总觉得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变了。
“好啦好啦，”她似乎无奈妥协般道，“被你看出来了，我其实一直暗恋你，所以面对危险时才真情流露。”
她对着楚嘉言眨眼睛，结果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牵动了脑后的伤口，疼得她直吸凉气。
她对说谎这件事可真是毫无心理负担。
瞧瞧，这么短的时间连续撒了两次谎，脸不红心不跳。
楚嘉言第三次问她，“为什么救我？”
又是同样的问题，伊然这下总算知道他哪变了。
变得不可爱了！
之前那个沉稳内敛，情绪不外露，知情识趣的楚嘉言呢？
她无奈叹气，既然这人今天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她再说谎也没什么用了。
“楚嘉言，或许我救你的原因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你也该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想对外的东西，很抱歉，这个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还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这件事你也完全不用感觉到抱歉或者愧疚，于公而言，我是你老板，出了事老板先上合情合理，于私来说，你救过我不止一次，我也相信，如果今天先发现木棍的人是你，你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从结果来看是我救了你，但其实只是命运选择了我而已。”
“楚嘉言，于公于私，你都没有对不起我，我对你也谈不上什么恩情，所以不必有负担。”
伊然的话说完，房间里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久到让她以为对面的人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后，楚嘉言终于开了口，但他的声音竟似比刚才更疲惫了。
“……我知道了。”
“……你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伊然只能这样调侃。
事实上她现在也没看懂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你看，心思太深的人就是这点不好，他们习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完全不向外透露半点。
她甚至觉得，某种程度上楚嘉言和她算的上同类，所以他老是能看穿她的谎言。
不过相较而言，楚嘉言要更“锋利”，他或许能看穿别人的想法，但他不会去迎合，因为不屑。
到底他要更幸运一些吧。
伊然又把脸转了回去。
甭管他到底在想什么，反正不再追问她救人的原因了，那这件事就算解决了，伊然又一次问他。
“你不是今天有课，还不回学校？”
“刚要送你来医院，已经让同学帮我请过假了。”
楚嘉言似乎恢复了正常，除了还是脸色有些憔悴外，但总算没像刚才一样满脸沉痛了……至少是表面上如此。
伊然随意应了声，忽然道，“我好饿，你要是没事帮我去买吃的吧？”
徐林说会给她请护工，但人这会还没到，旁边有个现成的跑腿的，她也不吝于使唤。
“好，”跑腿的也完全没意见，甚至还追问，“你想吃什么？”
伊然看着天花板思考了片刻。
“烧烤吧，我有点想吃烤翅中和烤玉米了，你记得让他多放辣，还有，鸡翅要烤久一点，我喜欢脆脆的……”
楚嘉言听她的要求，越听脸色越冷。
“不行，”他断然拒绝，“你现在受伤，不能吃这个。”
伊然本来越说越馋，都已经想象出鸡翅的味道了，结果刚说到一半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还是个挺有脾气的“跑腿”。
行叭，她妥协，“那我换个，海鲜意面吧，你记得去市政府旁边那家店给我买，待会我把地址发你，对了，你会开车吗？我车可以先借给你，等你买完再还……”
“不行，”楚嘉言又一次拒绝，“海鲜对伤口恢复不好。”
伊然忍无可忍。
“楚嘉言，你是不是故意找事？我就这么点小伤，皮都没破，哪用得上忌口？”
“那也不行，”楚嘉言半步不退，“伤得严不严重不是你说的，要等医生说。你明天还要做检查，至少要等检查结束确认没问题才能吃。”
伊然躺在床上，对着他怒目而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吃什么！”
“喝粥吧。”楚嘉言一锤定音。
这回轮到伊然抗议了，“不行，我不想喝粥，我要吃肉！”
然后楚嘉言就淡淡瞥了她一眼，直接走出了病房。
伊然快被他气死了，伤口都顾不上了，冲着房门吼道，“楚嘉言，我不喝粥，你买来我也不喝！”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要不是手上还挂着吊针，伊然真想追出去和他打一架。
“什么人呀，早知道就应该以他救命恩人自居，看他还敢不敢用那副目中无人的面孔对着救命恩人！”
伊然开始后悔刚说的话，她是不是给楚嘉言“解负”解得太过了，总觉得他冲着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算了。”
伊然一摆手，随便他要干嘛，实在受不了，直接把他赶走就是了。
她将脸埋进被子，闭上眼睛酝酿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