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再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头上方的药液早输完了，只剩一根留置针还插在她手上。
旁边一个身穿粉色制服的阿姨走上前，“你好，我是这里的护工，我姓吴。”
她将一个小呼叫机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我会24小时守在病房外，你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或者按这个按钮，我也会每隔一个小时进来查看一下你的情况。”
她的神色亲和，语速不急不缓，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
是个很专业的护工。
伊然和她打招呼，“吴阿姨，麻烦你了。”
吴阿姨轻柔地扶她坐了起来，“这么晚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经她一提醒，伊然才想起还有个出去买饭的“跑腿”还没回来。
她都睡了这么久，这人是去现种稻子了嘛？
刚才说饿是假的，现在倒是真饿了。
她想了想，回道，“先等等吧，我有个朋友说要给我送饭，我问问他还来不来。”
吴阿姨应好，将桌子上的手机递给伊然。
伊然翻通讯录，找到那人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大哥，你是去月球给我买饭了嘛，怎么还不回来？”
出乎意料，楚嘉言的声音十分不稳，喘息声也很大，还伴着各种各样的杂音。
“快到医院门口了，再等我五分钟。”
“你在跑步吗？”伊然问他，“我也没有那么急，你正常走回来就行。”
电话那头随意应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先挂了，待会见。”
“好。”伊然放下了手机。
她看向一旁的护工，“吴阿姨，我朋友给我带饭了，就不麻烦你了，你忙完后先出去吧。”
吴阿姨正在整理堆在角落乱七八糟的礼物，都是下午看她的人带过来的，水果、补品、鲜花什么的应有尽有。
“好。”她抽空应声，将礼物归类好后退了出去。
五分钟后，楚嘉言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气似乎还没喘匀，努力吸气平复呼吸，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你是要在床上吃还是下来？”
医院的高级病房装备很齐全，床脚有可以推上来的小桌板，窗前还放了一张茶几，可以临时充当饭桌。
“在下面吧，我也想走走，这一下午躺的骨头都软了。”
楚嘉言先把她扶到了座位上，这才又把刚才提的袋子拎了过来。
伊然眼中含笑，“这么久才买回来的饭，我倒要看看，是龙肝还是凤髓。”
楚嘉言一言不发，默默将袋子拆开。
伊然凑近看清里面的东西，失望道，“原来只是鲫鱼豆腐汤呀。”
虽然说这汤闻着满香，看起来也很是诱人，但它就……很普通一道菜。
楚嘉言把勺子递给她，“趁热吃吧。”
虽说只是一份普通的汤，但比起粥是要好多了，伊然本来都做好喝粥的准备了，这会有鱼吃，也算超出预期。
她将勺子放入口中。
“哇，这个汤很好喝欸，又鲜美又浓郁。”
她连连赞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从哪买的？不枉花了这么长时间，真不错。”
楚嘉言手上动作一顿，别过头，“市政府那边。”
“市政府？”伊然惊讶，“你跑去那么远呀？”
她摸了摸食盒，眼中闪过疑惑，“从市政府到医院至少要半个小时，如果是坐公交，估计要一个小时，这么长时间汤还没凉？”
“哦，”楚嘉言低头收拾桌面的杂物，“大概是天气比较热，没凉的那么快吧。”
“是嘛？”伊然将信将疑。
她边喝汤边用手机查袋子上面印着的店铺名称。
搜索结果显示这家店离医院只有不到五百米，伊然又点进去看店里的商品，发现这竟然是一家卖生鲜的店，根本没有熟食。
她停下动作，看了一眼面前的汤，又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楚嘉言，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楚嘉言，这汤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不是。”楚嘉言拿了刚撕开的餐具包装匆匆忙忙要扔到外面垃圾桶。
伊然伸手拉住他，眯起眼睛盯着他。
“不常说谎吧，这么心虚。”
楚嘉言见被她识破，也不再掩饰，索性坐到她对面，抬起了头。
“果然是这样，”伊然盯着他的动作，然后放下勺子，手肘压向桌面身体前倾，“呐，小弟弟，姐姐给你传授一点说谎的技巧，首先，对别人说谎前要先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样说没有问题，其次，对别人说谎时千万不要眼神闪躲，要直视对方双眼，表情诚恳，连对视都不敢，一眼就会被人拆穿。”
楚嘉言这会倒是神色坦然，“你都是这么骗人的？”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别想转移话题。”伊然完全不受他影响，“楚嘉言，我刚不是都说了嘛，我救你完全只是偶然，不用有太大压力，非要想着报答什么的。”
楚嘉言刚才没对她的话正面回应，现下却神色平静地回道，“不用报答这话只有施恩者说出来才有底气，被施恩的那个人是无法坦然接受的。”
“再说，我也不觉得这算什么报答。”
伊然来了兴趣，“那算什么？”
“算朋友间的照顾吧。”
朋友？伊然笑着瞥他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她继续拿起勺子，“你怎么说服的人家借你用厨房？”
“哦，这个呀，”楚嘉言又开始低头去看桌子，“明天放假，店主的女儿刚好回来，所以……”
伊然彻底笑了出来。
“楚嘉言，很不错嘛，还学会用美人计了。”
低着头的人很小声地回了一句，“和你学的。”
伊然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楚嘉言表情淡然。
伊然翻了个白眼，“肯定是说我坏话。”
她指了指角落的衣架，“把我的包拿过来。”
楚嘉言依言照做，然后就见伊然从包里拿出了两串钥匙。
她推到楚嘉言面前，“这里一串是我的车钥匙，一串是我家的钥匙，你要是还想表达‘朋友间的照顾’，下次直接去我家吧，厨房借你用。”
楚嘉言没有立刻接过，“不用。”
“不用什么，”伊然将包放到脚边，“你的厨艺我还是很满意的，既然你愿意做免费厨师，我当然不会拒绝，拿着吧，等我出院了再还我。”
楚嘉言最终只收了一串钥匙。
“我没有驾照。”他这样说。
……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大早，伊然就被护士叫醒，递给她一张今天要做的检查清单，上面足足列了十几项。
“……等这些检查结果都出来，确认没问题你就能出院了。”护士这样说。
伊然自然应好，然后等到了时间便在楚嘉言的陪伴下开始逐项去做检查。
对，楚嘉言一大早就来了，还带了一份香气满满的山药排骨汤。
伊然让他回去上课，说自己有护工就行，他却说今天周末不用上课。
伊然又说没课就不用学习了吗，在这呆着还不如去泡图书馆，他说在这也不耽误看书。
伊然彻底无语了，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楚嘉言各种抢吴阿姨的活，给人家一个专业护工都搞不会了。
伊然开始为自己花费的不菲的护工费哭泣。
不管怎么说，楚嘉言要是真心想照顾一个人还是非常周到的，上到每项检查的位置楼层，下到伊然的吃穿用度，他一律安排的妥妥贴贴，甚至陪着伊然做了一上午检查后，还能抽空去拿了一份猪脑天麻汤。
伊然叹为观止，“你哪来的时间去煮汤？”
答曰，“早上就煮好了，一直温着。”
伊然默默对他竖起大拇指。
吃过中饭歇了一会，两人又开始了检查流程。
直忙到下午三点多，才算彻底结束。
伊然回到床上时长舒了一口气，“我再也不想排队了。”
幸亏今天是周末，门诊不开，除了住院病人只有少量急诊病人需要做检查，不然他们这一天肯定检查不完。
楚嘉言倒没太大的情绪波动，他把伊然的被角整理好，“睡一会吧。”
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坐回茶几旁，从包里拿出了书、纸和笔。
伊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他在安静的看书，身上被阳光笼罩出光晕，仿佛远离了世间一切纷扰。
她很喜欢看他读书推算，因为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全然心无旁骛、聚精会神，看别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投入自己的热爱，总会让伊然心生羡慕。
她静静看了一会，思维渐渐模糊，有睡意袭来。
可惜，她这一觉却是注定睡不成了。
因为陆泽来了。
他气定神闲走进了病房，“小然，听说出了点事故，没事吧？”
伊然瞬间睁开眼睛。
她看着陆泽将手中的补品放在了桌子上。
“我要是真有事，您也不能和我说话了。”
陆泽叹了口气，“你看，是不是又怪爸爸才来看你？我前两天在外地出差，昨晚上听说了你出事的消息，连夜赶回来的。”
“哦。”伊然径自坐起来，靠在了床头。
“那你看过了，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陆泽像一个看着孩子叛逆，却束手无策的老父亲，他伸手去摸伊然的头。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看到我女儿，可不得多陪着呆一会。”
伊然歪头避过他的手。
陆泽似是一呆，手失望地放了下来。
他似乎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看向楚嘉言，“他是谁？”
“护工。”
陆泽嗤笑，“这么年轻的护工？”
“是呀，”伊然随后应付，“我特意要求的。”
陆泽将一把椅子拖到床边，坐了下来，他点点头，然后看向伊然，“那麻烦让你这位‘护工’先出去一会吧，爸爸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伊然侧着头看他，她到也的确想和她这位“爸爸”单独谈谈，毕竟她还有报酬没能拿到。
“好呀，”她开口应声，“楚护工，麻烦先回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