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伊然尽管压低了声音，病房里还是能隐约听见一些动静。

楚嘉言垂下眼帘，刚才屏幕亮起的瞬间，他也看清了来电显示。

是郭路。

门外伊然的声音很是冷淡，“不用等我，晚些我会自己回去。”

通话并未就此结束，那边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提醒某件事的时间。

楚嘉言只听到伊然最后的回复，“知道了，我不会迟到的。”

然后她便挂断电话，回到了病房。

楚嘉言轻声道，“这里有我在就够了，你先去忙吧。”

“不碍事，”伊然继续坐了下来，“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先陪着奶奶做完手术吧。”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明明也就只有几个小时就要手术了，但两人却感觉无比漫长。

中途陈奶奶也醒了几次，但都没支撑太久就又睡了过去。

她太虚弱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要不是有营养针吊着，整个人的状态恐怕会更差。

好在时间终究是一点一点向前的，再漫长的等待也会迎来终点，有医院的护工推着床来接奶奶去手术室。

家属并不能跟过去，只能留在原地等待。

楚嘉言紧紧握了握奶奶的手，随后用手语比道。

【奶奶，我在这等着你。】

奶奶被推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伊然拉着呆愣在原地的楚嘉言坐回椅子上，“别太担心，医生说手术风险不大，况且奶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楚嘉言看了她一眼，默默颔首。

伊然手握着他的小臂，没有放开，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他一些力量。

奶奶住的是单人病房，此时唯一的病人被推去做手术，医生护士都不会再过来，只剩下无尽的寂静。

只有走廊外面会偶尔传来脚步声，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样的安静令人窒息，也令人麻木。

不知道等了多久。

伊然昨晚没怎么睡过，在这样的安静中渐渐阖上眼睛，陷入了睡眠。

……

然后猛地惊醒。

身前有人在给她披衣服，深邃的目光中似乎隐藏了炽热的情感，然后再一眨眼，所有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平静无波的湖面。

让人疑心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楚嘉言回到位置坐好，“护士刚才来过，说奶奶手术已经结束了，等麻醉过去就能回来了。”

伊然一喜，“手术很成功？”

“嗯，护士说手术很成功，没什么大问题最多一周就能出院了。”

“太好了。”伊然笑了起来。

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刚刚好4：30。

六点约好了和郭路、郭茂吃晚饭，确认婚礼的流程和细节，从这里开回琰城要一个小时出头，伊然能待在这的时间不多了。

好在十分钟后，陈奶奶就被推了回来，她这会意识清醒，除了脸上带了些困倦，神色看上去还不错。

伊然长舒了一口气。

她起身和楚嘉言告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奶奶这边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嗯，”楚嘉言神色淡淡，眼神平静，“开车注意安全。”

伊然点头，两人就此分别。

她开车先回趟家。

从昨晚到现在脸都没洗，又在医院呆了这么长时间，她要先洗漱一番。

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伊然这才赶往郭家。

因为稍稍耽误了一些时间，她到的时候郭茂和郭路都已经在了。

伊然道歉，“抱歉，有点事要处理，我来晚了。”

“没事，我们还没开始。”郭茂道。

他似是无意问道，“听说你今天没和阿路一起回琰城，也没去公司，是出什么事了嘛？”

伊然走到沙发边坐下，郭茂对她的行程也算是了如指掌。

她轻轻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朋友的亲人突然生病住院了，我帮着照顾下。”

郭茂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今晚本来说是让郭路和伊然一同确认婚礼流程和细节，实际上这些东西郭茂早看过了，这会叫两人过来，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通知两人婚礼上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见什么人。

也是讽刺，一场婚礼，要结婚的两人心不在焉，投入精力最多的竟然是男方的爸爸。

郭茂再次问伊然，“确定不给陆泽发请柬吗？这样的场合他都不来，外面的传闻就彻底坐实了。”

伊然当初离开陆氏离开的如此突然和仓促，外界早有传闻是她与陆泽父女不和，不过当事人都不回应，真相又不人所知，传闻也只能是传闻。但要是连伊然的婚礼都不请陆泽，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有趣的是，郭茂想利用伊然开辟新的市场，那自然是她和陆氏断的越干净越好，但这段时间他却没有让伊然在公开场合说过什么。

他对伊然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嫁给郭路，现在又再次询问要不要请陆泽，伊然一时间竟也摸不准他的意思。

她只是摇了摇头，“消息早晚要传出去的，我也不想和他维持面上的平静，况且，只有明确我们和他不同路，其他人才好做出选择。”

她是指，东强要开拓新市场必然会和陆氏抢夺资源，而她的身份有足够暧昧，是陆泽的女儿，又和郭路结了婚，外人也许一时看不清情况，而今她旗帜鲜明的站在东强这边，倒是逼迫其他人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也没了反悔的余地，只能和陆泽不死不休，否则再□□复，只能让人彻底丧失对她的信任。

不过，伊然也不在乎，她绝对不会放过陆泽，不在乎断掉所谓“后路”。

郭茂满意地看着她，“好，那就这样吧。”

他刚想继续下一项，就见郭路神思不属，低着头专心致志在手机上打字。

事实上郭路今晚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聊到婚礼相关的话题格外反感，甚至顶着郭茂的压力，提出要把婚礼延期。

郭茂用拐杖敲了敲他身前的地板，沉重的声音拽回了郭路的注意力。

他停下回了一半的消息，不情不愿道，“爸，怎么了？”

郭茂面色一寒，沉声道，“你跟我去书房。”

一般他用这样的语气和郭路说话，就代表对郭路的言行很是不满了，书房更称得上是是他的“受难地”。

郭路耷拉着肩膀跟在了他爸身后。

……

但出乎意料，郭茂并没有一进书房就对郭路一顿训斥。

他脸色不好，但仍然强压着怒火问，“你怎么回事，今晚一直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不是反问和质问，而是真心的疑问。郭路毕竟是他唯一的孩子，还是他的亡妻所出，即便向来对他严厉，也不希望孩子真的受到伤害。

郭茂和妻子的感情深厚，自从当年出事妻子去世后，这么多年他也未曾娶妻。

郭路头压得低低的，恨不得垂到胸口，“我就是不想和陆伊然结婚。”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郭路性格软弱，往常只要郭茂拒绝过他一件事，他便再也不敢提。

但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此事，尤其是今天晚上，他的反应似乎格外大。

郭茂不辨喜怒，“你不想和她结，那你想和谁结婚？”

郭路还没真失去理智，自然不敢说真话，只是小声嘀咕，“反正不是她。”

郭茂快被他的反应气笑了，“不娶陆伊然，难不成要娶你那个程柔嘛？”

郭路当即一惊，没想到他爸竟然会知道小柔的事。

可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是想娶小柔！”

“为什么？”郭茂沉声问他，“你外面女人不少，为什么偏偏要娶她？你和她认识了多久？”

郭路是知道自家老爷子的性格的，既然他能说出小柔的名字，就代表着他必然已经调查清楚了小柔的全部事情，他再隐瞒也没有用了。

“我们确实只认识不到一个月，但是小柔和别人不一样，她单纯又温柔，别人不过是因为我有钱，但她是真心爱我的！”

郭茂这回是真没忍住，拿起手边的书就扔了过去，郭路一避，书本重重砸在地上。

“你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敢说她爱你？！”

郭路难得硬气了，在这个时候还敢接话，“我当然了解她，她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熬一整晚照顾我，她会耐心的哄我睡觉，她是一个和妈妈一样温柔的女人。”

说到这，他底气甚至足了起来，“爸，您这么多年没有再娶，不也是因为妈妈吗？您怎么不能理解我和小柔的感情，非要棒打鸳鸯，让我娶陆伊然呢？”

听他说完，郭茂的脸色更黑了，但却没有再发火。

他是对亡妻有愧疚的。当年他年轻气盛，行事高调，也不懂得给人留余地的道理，逼得一个竞争对手走投无路，策划了那场车祸。

肇事人和他的妻子当场死亡，只有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事后无数次回想，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郭路也不会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说到底，是他亏欠了自己的妻子、儿子。

郭茂叹了口气，没有再否认儿子的话，只是说，“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和陆伊然的婚必然是要结的。”

“但我答应你，如果三个月后你还坚持现在的想法，我同意你们离婚，也不再干涉你和程柔的事。”

郭路脸露惊喜，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真的？谢谢爸。”

郭茂挥了挥手，背影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