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教授办公室，气氛有些凝滞。

如刚才几人猜测，谈教授叫楚嘉言过来确实是为了他申请交换的事。

也如刚才一般，楚嘉言拒绝了教授的提议。

但谈教授毕竟不是那些毛头小子，一听到楚嘉言的拒绝就各个一蹦三尺高。

他扶了扶眼镜，认真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

“为什么不去呢？嘉言，普大有着世界顶尖的教育资源和科研团队，相较国内，它能给你提供更加全面完整的体系和视角，学术研究到了如今这个阶段，单纯的闭门造车已经很难出成果了，不管多优秀的个人都要与全球顶尖的团队合作才行，江大给不了你这样的资源，国内其他大学也不行。”

谈教授苦口婆心，看向楚嘉言的目光中既有骄傲又有担忧。

“你的天赋毋庸置疑，说是我教学生涯这么多年最出色的学生也不为过。你的同学们相信以后你定能有所成就，我也是一样的。你下学期去普大交换，对你申请任何一所世界顶尖学府的研究生都很有好处。”

“我不明白，嘉言，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为什么要拒绝呢？”

谈教授做了一辈子学问，是那种最典型的老辈学者，生活上简朴节约，工作上全心全意。他年近古稀，头发全白了，这样细心劝导、谆谆善诱，很难让人拒绝。

楚嘉言微微躬身，给这个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恩师道歉，“教授，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填这份申请。”

谈教授轻叹一声，神色感慨。

“你不告诉我拒绝的原因，那只能我自己猜一猜了。”

他试探道，“是因为经济问题吗？”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有个老友在普大教书，我咨询过他，在普大，即使是交换生也能申请奖学金的，以你的成绩并不是难事，至于生活费，你可以申请去做助教，赚的钱足够你生活了。”

老教授考虑周全，连这样的问题都提前替楚嘉言想到了，实在是对这个学生倾注了全部心血。

但楚嘉言却注定要让他失望了，“抱歉教授，不是因为经济问题，是我的一些私人原因……谢谢您的告知和帮助，我会记住的，也请您放心，我没有放弃数学的打算。”

他再次鞠躬，然后退出了老教授办公室。

大齐早在外面等着了，这会见他出来，又扫了一眼他空空的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好歹记得这里是办公楼，没有当场发作，气势汹汹拉着人走到外面。

“楚嘉言，到底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楚嘉言静静看他发作，没有言语。

大齐紧皱眉头，手烦躁的揉着自己的头发。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有这么好的天赋，这样优越的头脑，代数几何随随便便就能考满分，可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还是不及格，甚至纯数学都学不下去，只能转来统计系！”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这么好的天赋？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女……”

“齐税，”楚嘉言忽然开口打断他，“你对我有误解，对你自己也有误解。”

“能考进江大这样的顶尖985，说明至少在学习上，你已经胜过绝大多数人了。学术研究，真的走到最后，靠的不一定是无双的才智，可能更是百折不挠的坚韧和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我不认为缺少了这两样特质的所谓天才最终会比这样的普通人强多少。”

“我也不是你口中的天赋异禀者，更离你口中未来有很大成就的人有很大距离，在数学这条漫长崎岖的道路上，你我都只是走了个开头，或许我快了一两步，但拉长远来看，和你也没什么差别。”

“你似乎把一些奇怪的幻想加诸在了我身上，但是没必要，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口中的神的光环。”

他最后留下一句话。

“齐税，少一些关注外物，多看看数学本身吧。”

楚嘉言踱步离开，只剩下大齐一个人在原地愣了很久。

……

第二日下午，伊然准时来接楚嘉言。

按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常人过生日或多或少总是要开心一些的，但伊然却觉得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他并没有什么出神或者沉思的举动，但很神奇，伊然就是能感觉得到他有心事。

她问楚嘉言，“是发生了什么事嘛？”

楚嘉言抬眼看她，微微一笑，“没有。”

伊然当然不相信他的说法，但楚嘉言不想说她也没办法，只好先记在心里然后将这事放在了一边。

两人现在是秘密情人，不方便太高调，还是霸占了徐延杰的专属座位，那个用水幕隔出的私密空间。

伊然并不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除了某些需要讨好的上位者，她不怎么记人的生日，就连自己的生日也很多年没过过了。

但这次她却精心准备了蛋糕，餐厅配合的熄灭了这个空间的所有灯光，只有大厅处的余光透过水幕投射过来，呈现淡淡的蓝紫色。

她唱过生日歌后，笑着让楚嘉言吹蜡烛。

“许了什么愿望？”

楚嘉言侧头去切蛋糕，眼中带了些笑意，“不能说。”

伊然让餐厅打开灯，挑眉道，“好呀，那我不问了。”

她将手边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袋推了过去，“送你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

“谢谢。”

楚嘉言将一块没有任何奶油的蛋糕装在盘中，放到伊然身前，她不喜欢任何奶油制品，嫌太腻人。

这才坐回座位去拆礼物。

礼品袋里是一个黑金相间的盒子，看起来十分精致贵重。楚嘉言轻轻打开，然后微微愣了一下。

造价不菲的礼盒里装的是一沓……A4纸。

对，就是平常打印店用的那种最普通的A4纸，要说它们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这沓纸上面用金色细线打了个蝴蝶结，但仍改不了它A4纸的本质。

伊然强忍着笑，面上一派正色，“用A4纸做草稿演算可比你那些旧本子好多了吧？怎么样，喜不喜欢？”

楚嘉言迟疑地点了下头。他倒不是觉得这礼物的价值有问题，实用性也算不错，但总觉得这不像伊然会送的东西。

他抬头去看，果然见对面人正在努力控制向上的嘴角。

楚嘉言视线落回礼盒，他将A4纸拿了出来，仔细摸了摸盒子底部，没什么异常。

然后又用手去解那条细线打的蝴蝶结，翻书一样翻过这沓白到晃眼的纸，果然在中间发现了一张不一样的。

那是一张塑封的纸，微微泛黄，四周有些破损，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大量的数字公式和小篇幅德文写的文字。

文字部分很凌乱，楚嘉言德文一般，只能看懂其中一小部分。但他还是凭借数字公式认出了这张纸上的内容。

他的瞳孔放大，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意外。

“这是……黎曼的手稿？”

尽管已经猜到了纸的“身份”，他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伊然，求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他的喜悦在伊然点头的瞬间到达了顶峰，笑容越来越大，仔细将这张纸放回盒子内封好。

伊然和他解释，“我本来是想找黎曼猜想的那部分原稿，但后来发现它被放进了博物馆，我拿不到，只托人找到了这张普通的。”

“黎曼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虽然生活坎坷，生命短暂，但仍旧给全人类留下了宝贵的财产，为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奠定基础，让我们有了看待世界的全新视角。”

“楚嘉言，20岁生日快乐，祝愿你以后的人生能一直走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楚嘉言怔怔看着她，眸中星河璀璨，闪耀过世间一切珍宝。

伊然趁着这个空挡将一抹奶油涂在他的脸颊上，看着他滑稽的样子笑得开心。

她不知道，这个刚刚满20岁的男孩子许下的生日愿望其实是——

陆伊然，希望你得偿所愿，余生平安顺遂，身边有朋友、亲人、爱人，永远被世间最真诚的爱意环绕。

……

楚嘉言回到江大时离宿舍楼门禁还剩10分钟。

伊然并没下车，她看了眼时间，“还好，赶上了。”

她略带疑惑看向站在车门旁的人，“怎么还不走，再晚可就……”

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楚嘉言俯身吻住了她。

伊然被吓了一跳，这个是在学校门口，会被人发现的！

她推开身前的人，环视四周，还好，现下天色已晚，学校门口没有几个人，再加上车里也没开灯，应该没人看见。

“好了，”她低声道，“先回去吧。”

这一次，楚嘉言总算没再耽搁，轻轻抱了她一下转身向学校内走去。

伊然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为何轻叹一口气。

良久才对着司机道：“走吧。”

另一边，郭路让人查的资料终于拿到了，他拿着酒杯随意翻看手中的纸张，慢慢挤出一点阴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