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琰城的夏天来的格外早，才五月末的时节便阵阵热流翻滚，闷沉沉的空气中夹杂着汽车鸣笛声，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让人在闷热的天气里越发烦躁。

晚高峰来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晚高峰意味着一天工作的结束。但对某些人而言，这个时间却意味着夜生活的开始。

新景轩是琰城新晋开的一家高级餐厅，主营粤菜。凭借着琰城第一家米其林三星的名头，可谓是一座难求。

此时，新景轩的 VIP包厢内。

伊然举杯笑道，“感谢曲总、秦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相信这一次聚会只是我们陆氏和建景地产的开始，未来期待大家能有更多的合作，我先敬大家一杯。”

话毕，她仰头将高脚杯中的酒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主座上短促地笑了下，曲总眼皮微抬，嘴角一点上翘，“小陆总这就是欺负我们不懂了，江湖上都传言说您这酒量是深不可测，怎么今天却要拿红酒来糊弄我们。”

他转头对门外叫道，“服务员，上白酒。”

坐在伊然旁边的陆氏几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曲江上来就搞了这么一出，这哪里是谈合作的态度？

可惜形势比人强，现在是他们要求人家卖掉手里的地，便是对面上来就来了个下马威，他们也只能受着。

伊然旁边那人起身道，“曲总，是这样，我们小陆总正好胃有点不舒服，不方便喝白酒，您看不如我陪你喝点白的？”

曲总这下眼也不抬，只低头把玩手中的玻璃杯，“既然小陆总身体不舒服，我看我们也别喝了，今天就算了吧。”

他旁边三人闻言便要起身，包厢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等一下。”伊然叫住他们。

她嘴角扯出一点笑意，“是我们这边失礼了，我自罚三杯给各位道歉。”

一边说，她一边接过服务员送上来的白酒倒入了杯中，连饮三杯，没有停顿。

“好！”曲总鼓起掌来，“都说小陆总是女中豪杰，果然豪爽！”

白酒性烈，甫一入肚便刺激的刚吃过药的胃又抽搐的痛了起来，伊然紧握拳头，不动声色坐了下来，“曲总过奖了，您不怪罪就好。”

她余光瞥了一眼，身边人立刻会意递上东西。

伊然赔笑道：“曲总肯赏脸光临，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一点礼物，希望您喜欢。”

曲江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不说话，自顾自倒了杯酒。

伊然笑容不变，慢慢将袋子放到脚边，“是我考虑不周，您现在不方便接，走时我再让人给您带上。”

她从包中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推到曲江眼下，“不过这个您可要收好了，James医生是世界顶尖的骨科医生，想约他一见的人实在数不胜数。”

曲江神色略显动容，他母亲最近老毛病又犯了，腿疼到走不了路，看了几家医院都不见好转，急得他团团转，饭都吃不好。他抬起头，去看对面人。

伊然表情真挚，“听说您最近在找优秀的骨科大夫，恰好我和他有些交情，就和他大概聊了聊，您下周有时间的话，可以约他见面。”

她转而又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母亲的腿脚也不好，这些年也是带着她到处求医，可是……哎。”

她摇了摇头，又重新换做一副笑脸，“说远了……总之，感谢曲总今日赏光。”

曲江将桌子上的名片收好，主动对着伊然举起酒杯，朗声道：“小陆总的情，我领了，来，敬你一杯。”

伊然含笑举杯和他碰在一处。

……

酒过三巡，众人已是酒酣耳热，三两勾肩搭背聚在一处。

伊然与曲江二人身旁的人都去了洗手间，倒显得这里冷清了。

伊然一双凤眼带了几分迷蒙，朦朦胧胧似乎是醉了，“曲总，没想到您平时也喜欢爬山呀。”

曲江也是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样，呼吸都带了酒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山顶的风景只有敢于攀登的人才能享受。”

伊然食指虚点了几下，满脸认同。

“您说得太好了，改日定要约您一起登顶。来，我再敬您一杯！”

“干！”

又是一杯酒下肚，胃中绞痛越发明显，伊然忍了又忍才没露出端倪。

她笑了笑，借着酒意道：“曲总，我是个急性子，就不和您绕弯子了，我约您出来，就是想聊聊市郊那块地的事。”

曲江瞬间撂下酒杯，发出“咚”地一声闷响，神色似有冷意。

伊然仿佛没看见他表情的变化，苦笑道，“曲总，您也知道我们陆氏就这么几分家底，可比不得建景家大业大，再拖下去，我们就要受不了了。”

这其实算不得假话，陆氏企业在市郊有个商业地产开发案，筹备工作做的八九不离十了，可就是规划内的一块地还握在建景手里。原本陆氏是打算将地买过来的，可谁想就在两方接触的节骨眼上，陆氏的开发案却突然外泄了。建景原本没多重视这块地，但看了开发案才晓得自己手里握了多大一块肥肉，自然不满足再把它当成普通的地卖出去，是以原本的交易不了了之，他们待价而沽拖到了现在。

他们能拖，陆氏可拖不了，地一日不到他们手里，项目就一日不能动工。

是以陆伊然才不得不约曲江过来，有了今天的饭局。

陆氏拖不得的道理，他们知道，曲江自然也明白。

伊然顶着他越发冷淡的神色，继续说道：“您是不知道，公司内部为了这块地简直要吵翻天了，一些人说呀，这块地虽然在我们的规划内，但是面积小位置也在边缘，与其这么生生耗下去，还不如直接不要了，顶多就是我们改改设计图纸，对大局也没太大影响。”

她双眼迷离去看曲江神色，见他面上虽不动声色，但手指却暗暗捏紧了酒杯。

伊然心底一动，狠狠一拍桌子，带了几分怒意道：“我当即就不同意了，这些人完全不懂嘛，规划好的东西怎么就要随便改，再说了，我觉得建景、乃至曲总您，都是非常好的合作对象，怎么就非得放弃这块地了呢？！”

她抬起右手，摆了一下，“可惜……那些人太顽固了，非说只让我再尝试最后一次，如果还不行，就要直接改图纸！”

伊然神情看上去简直悲愤又无力，“曲总，我和您摊牌了，这地的价格，我在原来的基础上再给你加一倍，你要是同意，我们签合约，要是不同意，哎，我也只好和那些人妥协了……”

她满脸无奈，醉醺醺的和满眼冷漠的曲江对视。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都没有任何退路了。

良久，曲江轻笑了下，“小陆总能帮我找到James医生，这样的恩情，我必然要领，这块地，我卖了。”

伊然跟着笑了，再也不见半点方才的愤怒和无奈，举起酒杯道：“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

目的达成，再加上胃部传来的越发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伊然匆匆结束了这场酒局。

看着不知真假，醉成一滩烂泥的建景几人，她转身吩咐，“让我的司机把曲江送回去，你也跟着，把他安全送到。”

“好。”秘书应道，随后又诧异道，“没想到这曲江竟然真是个大孝子，之前多少次谈判都失败了，结果就因为您给他推荐了医生，他竟然同意卖地。”

伊然眼中再不见一点醉意，冷笑道：“他是孝子，但也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之前不卖是价格没给到，现在卖了，是价格到位外加不想砸在手里，其他的，都是添头。”

她脸色发白，胃中的疼痛让她整个人有些颤抖，撑不住瘫坐在了沙发上，顺便将拟好的合同放在了茶几上，刚才她和曲江沟通过合同上的主要条款，其他的就是双方法务再细看了。

李秘书有些着急，“您没事吧？要不我先让司机送您去医院吧，曲江那边，我打车送他。”

酒局上不知陆陆续续喝了多少，伊然这会确实再也撑不下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老毛病了，歇一会就好，不碍事，你先去送他吧。”

伊然的话，他们向来是100%服从。李秘书只好点头，向服务员要了杯温水，把胃药找了出来，“那我先走了，有事您随时打我电话。”

伊然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曲江临走时不忘弯弯扭扭挥手告别，“小陆总，改天，咱们约着……一起爬山。”

然后很快被李秘书驾着胳膊带走了。

伊然卸下脸上的笑容。

没有了喧闹的酒局和应酬，胃部传来的疼痛就变得格外明显，她的额头甚至冒了一层汗，紧皱眉头吞了两颗药。

可惜情况并没有好转，刚吞下药不到5分钟，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恶心，赶去卫生间将药和吃下去的食物一齐吐了出来，隐约间有几丝血色。

伊然心一沉。

她这胃病也算是老毛病了，工作以来长期饮食不规律，作息不规律更是让原本就脆弱的胃雪上加霜。但这么多年，有血也还是第一次。

问题有些严重了，她想，确实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伊然拎起手包，微微弓腰，手扶着肚子一点一点往外走。

服务员走上前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刚要回答，忽然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沉吟几秒摇了摇头。

伊然一边继续自己慢慢向外走，一边按下了接听键，“爸。”

“你那边结束了。”电话那头是肯定的语气，时间把握的如此准确，显然是有人实时传递消息，伊然想到今天跟来的那几个部门经理。

“是，刚送走曲江。”

“聊下来了？”

“嗯，曲江同意卖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了几分喜意，“不错，市郊的项目总算可以开工了。”

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现在这块地谈下来了，你就把手上关于这个案子的工作都交给小航吧，你也休息一段时间。”

胃里抽搐了一下，伊然疼的冷汗直冒，此刻已走出店外，她也顾不得脏，在路边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爸，这个项目是我从头跟过来的，眼看现在就要开工了，这个时候换人是不是……”

手机那头的语气顿时冷了下来，“策划案被谁泄露出去的事，现在还没查明，如果让你去继续跟，之后出了事要谁负责？”

伊然费力道：“所以你怀疑是我泄露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分了些，那边的语气重新又软了下来，“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公司里人言可畏。再说你弟弟进公司半年多了，还没带过项目，眼下这个案子刚好让他练练手……我知道你这次为了这块地操了不少心，你放心，爸都记着呢，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

手机里面的声音还没停止，但伊然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这案子从筹备、立项、规划到现在执行，期间不知道费了她多少心血，熬了她多少个通宵。眼见要出成绩了，却轻飘飘几句话就被交给了别人，她咬紧下唇，似乎刚才的呕吐和胃里的疼痛都没这几句话来得伤人。

她面上已无一点血色，胃中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隐约间，似乎有个高大的身影朝着她走了过来，待她眯起眼睛要仔细看清时，却一头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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