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静静在屋子里接了几个电话，又回了几条消息。

外面的天空缓缓飘过几缕乌云，遮住了明媚的阳光，不复刚才的晴朗。

宴席还没结束，他们就提前回来了。李秘书刚了解过这边的情况，安排了车来接伊然，她要回来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只是换好了自己的衣服，衣服是昨天晚上洗过的，现在也干的差不多了。

陈奶奶在旁边叹气，本想让她继续留在宴席上的，结果她“听”了楚嘉言“说”伊然要走，怎么也拦不住非要回来亲自送。

【小陆，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千万好好养着，别仗着年轻就不把小伤当回事，老了要受罪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陈奶奶有些唠叨，担心她的脚伤，担心她路上太辛苦没人照顾，最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太多了，渐渐停住了手。

小屋里一片安静。

“奶奶年纪大了，又天生不能说话，我上大学后就没什么人能陪她能聊天了，她很喜欢你，不免说多了些，别介意。”

楚嘉言向她解释。

伊然沉默了一会，缓缓弯起嘴角，摇了一下头，很快又摇了几下。

她再次打量起这个不大的屋子，墙上挂的毛巾多了她的一条，两个椅子被整整齐齐摆在中间，一个有椅背方便她靠着，一个光秃秃的，方便她放腿，旁边还加了个小木几，上面摆了水杯纸一类的生活用品，方便她随时拿取，卧室门口的木柜子早晨被搬走了，因为奶奶怕影响她进出。

明明只是一天的时间，屋子里的摆设却来了个大变样。

她最后将视线挪回屋子里最显眼的那块数学奥赛金牌。

“CMO金牌，最后却没去帝都那两所大学，是因为江大离家最近，最方便照顾奶奶吗？”

她问出这句话，却没有期望答案。

房间里没有安静的落针可闻，大门外汽车行驶的声音越来越明显。

片刻，铁门被敲响。

“请问这里是楚嘉言先生家吗？”

接伊然的人来了。

陈奶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但看见楚嘉言突然扶伊然起来，也意识到了什么，瘦小的身体跟着站了起来，亦步亦趋跟着两人。

门外来的是一辆黑色商务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正站在大门前，他见几人出来，对着身后护士打扮的女生挥手，示意她们将人接过来。

“陆总，李秘书已经和我沟通过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您将在我们医院接受治疗，我们会为您提供最优质专业的服务，请您放心。”

伊然并不想此时回琰城，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情况，自然不可能调人过来照顾她，李秘书安排了私人医院，既能保护她的隐私，也能直接由院方全权照料，还算周全。

她轻轻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转身看向陈奶奶二人。

老人家眼神切切，笑着摸了摸她的肩膀。

楚嘉言则道，“你等等，奶奶还有东西要给你。”

他大步跑回屋内，很快拎着两个塑料袋回来了。

“这个是奶奶给你炖的骨头汤，她说对你的伤有好处，早上炖的，这会刚刚好能喝了，这个是奶奶送你的礼物，她说看你喜欢这个，难得相遇一场，也是有缘，便当做纪念吧。”

伊然身后有人要帮她接过来，她挡住了，自己亲手从楚嘉言手中将两样东西拿了过来，两个塑料袋拎在手中沉甸甸的。

离的近了，她也看清了所谓礼物的真面目，是挂在陈奶奶卧室的一幅刺绣，绣的是竹子。

她对刺绣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幅作品若是全由一个人完成，大约要按年记工期吧。

伊然呆呆提着东西，忽然涌现出一种不知该做什么的手足无措。

她的确和奶奶“相谈甚欢”，但那只是她与人相处的手段，只要她愿意，和谁都能“相谈甚欢”。

她也的确对奶奶的技艺大加赞赏，那也不过是多年的生存经验让她敏锐察觉到了陈奶奶对自己手艺的自傲罢了，本质和她去参加订婚宴时跟王家人说的一样，只是顺着对方心意说，反正漂亮话又不要钱。

正因为知道陈奶奶对技艺的自傲，伊然才明白被她留下挂在墙上的必然是最为珍视的得意之作。

眼下，却送给了伊然。

这让伊然有种莫名的恐慌，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预期了。

她想将礼物还回去，却对上了陈奶奶那双苍老诚挚的双眼，里面有殷殷盼望、有恋恋不舍、有拳拳慈爱，有着一切她陌生的情绪，却唯独没有伊然最熟悉的算计打量。

她提了一半的手又垂了下去。

良久，伊然开口，“楚嘉言，手机拿过来。”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楚嘉言没动，眉间皱起，黑鸦鸦的睫毛一动。

“干什么？你……你是准备再像上次一样解决吗？”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睛似淬了冰般冰冷。

上次给钱时，伊然没见到他的神情，但想来绝不会有现在可怕。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忽地，伊然眉毛挑起，笑了起来，“你想的美，我才不会给你钱呢，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想奶奶了再过来。”

老人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并没有手机。

楚嘉言依旧目光怀疑，但还是拿出手机和伊然交换了信息。

伊然无视了他的目光，最后抱了抱老人，转身坐上了车。

车很快启动，大门口两人的身影飞速变小，却仍能看清那道瘦小的身影一直目送着车离开的方向。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闪过“陈世杰”的名字。

伊然压下双眼，再一抬眼所有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说。”

……

伊然在私人医院一呆就是整整一个月，也在陆氏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远离了工作，她这一个月可谓是吃得好喝得好，出院时整整胖了三斤。

要不是后半个月有意控制，这个数字估计还会往上涨。

与她的悠闲相对的，则是陆氏内部的鸡飞狗跳。

陆闵航新官上任三把火，刚接手项目就迫不及待做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市郊项目大换血，从设计到工程，从营销到财务，除了几个动了项目就干不下去的，其余从上到下换了个遍，甚至连负责项目人员的行政支持小组都换了一个……

简单一句话，就是能换的都换了，不能换的大半也换了。

公司一时间人心动荡，流言纷纷。

第二件，时任陆氏企业营销部经理的陆闵航被指控职场性骚扰。

起因是一个女实习生在网上分享了自己被公司大领导L先生性骚扰的事，想告诫其他年轻女性多多注意，在职场上留个心眼。结果有人根据这位实习生分享的经历扒出了L先生的真实身份，就是陆氏总裁的公子陆闵航，一时间网上舆论哗然，议论纷纷，不少正义人士还专门打电话到公司来骂。

听说公关部为了这事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下班了，还把市郊项目被挪出来的一些人抽调过来帮忙。

也算变相解决了部分人员的安置问题吧。

第三件，陆闵航换了合作多年的原料供应商，没走采购流程直接敲定了一家新的，这家新原料供应商背后的老板正是陆闵航的亲舅舅。

即使是亲舅舅，杀起熟来也毫不犹豫，所有原料价格一律按50%涨价。

按这个趋势，市郊项目做完成本会超预定成本的一倍。

最关键的，这家原料供应商之前因为质量问题出过几起事故，只是都被压下去了。

而这件事，陆泽现在还不知道。

说实话，在知道陆闵航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好事”之后，伊然即使有心理准备，也着实被震撼了。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知道你蠢，没想到你这么蠢”的震撼。

虽说有伊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但短短一个月，能给陆氏搞得内忧外患，陆闵航还是“本事不小”。

这就相当于她本来想着放只蛀虫进去啃地基，等地面出现个大洞就能提醒大家房间里有蛀虫了，结果这只“蛀虫”觉得自己啃太慢了，直接借了几门大炮，哐哐对着房子狠狠来了几下，现在房子摇摇欲坠马上要塌了！

伊然只要一想到陆泽现在焦头烂额的样子，很难不笑出声。

“想办法把陆闵航换原料供应商的事告诉陆泽。”

她对着电话吩咐，“他还不够急，还只是试探我的意思，那我们就给他加一把火，让他来请我回去。”

伊然放下手机，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

换供应商这一剂猛药下去果然有效果。

傍晚，陆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伊然看着屏幕闪烁，眼中的光也一闪一闪，持续了一分钟彻底暗了下去。

很快，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伊然等了一会才不急不慢按下接听键。

“喂，爸，怎么了？”

不知手机那边说了什么，伊然勾起嘴角，“这两天嘛？可能不太方便呢，我才和朋友约了明天一起去山里漂流泡温泉，估计要一个星期回琰城呢。”

手机那头不说话了，伊然也不再说话，她很有耐心，手指一下一下点向沙发。

半晌，陆泽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陆氏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亲手打理，但我年纪渐长，近些日子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决定新任命一个CEO替我打理公司的事情，小然，你这些年对公司的贡献我都看在眼里，CEO这个位置我瞩意你来做，让你这两天回来，也是咱们私下先商量商量，怎么确保在董事会上通过这个决议。”

伊然停了好一会没说话，就当陆泽怀疑她是不是没听明白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我明白了，那我明晚回琰城吧，到时候直接去老宅找你。”

“好。”

两人约好时间挂了电话。

夜幕降临，酒店房间内没开灯，暗沉沉一片。

伊然抬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的惊人。

区区一个CEO的位置就想打发她，陆泽未免想得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