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家。
陆闵航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陆泽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翻看手中的文件，脸黑的锅底一样。
旁边站了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她有些年纪了，保养得宜的脸小心翼翼看向陆泽。
陆泽“啪”地一声将文件拍在茶几上，陆闵航和那女人身体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这就是你干的蠢事！工地上大半原料不符合要求，已建区域全部拆除，你白浪费了上千万！”
他把文件砸向旁边，陆闵航侧身去躲，口中不忘叫屈。
“我也没想到舅舅那边会出问题呀，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泽脸色恐怖地看向旁边的女人，“你那个好弟弟呢？！”
女人要被吓哭了，脸色惨白，“我……我也不知道呀，昨天就联系不上他了，家里和公司也没人……”
“蠢货，一对蠢货！”
陆泽勃然大怒，一脚踹向那女人，女人被踹中肚子，哀叫一声倒在地上，陆闵航赶紧爬过去扶住她，“妈，你没事吧？”
发泄了一通，再看看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人，陆泽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心里明白，这一局背后是那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的陈谦翔，这两个蠢货不过是被他利用的马前卒，他就是这会把人打死也于事无补！
“最近这段时间，你不许再插手陆氏的任何事情！”
陆闵航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咽了口唾沫，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之后呢……爸，你总不会让陆伊……让姐在公司里面一手遮天了吧？”
要说陆闵航人是蠢，但对他爸的心思还是了解几分的，论起不想让陆伊然呆在公司里的人，他只能排第二，第一肯定是他爸。
市郊项目大换人，完全是出于他爸的授意。
这会眼看着都快被踢出公司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脑子转的飞快，“爸，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没什么主见，凡事都听您的，这回是被舅舅骗了，但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以后不管是用人还是做项目，我一定干任何事之前都先问过你的意思。”
“但是我姐可不一样了，她从小主意就正，进了公司之后更是处处和您对着干，就说咱们刚查到的名单，她可在公司里面收买了不少人，这是要干什么？爸，她明摆着是要架空您呢！”
从小到大，陆闵航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给伊然上眼药上了，这会这番话也算说到了陆泽的心坎上。
他原本是没怎么在意这个女儿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她少年时期永远挺直的脊梁和抿的紧紧的唇，很沉默，在家里像个隐形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女儿开始展露头角，身边人提起她的频率越来越高，还都以夸奖居多。
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时，却发现她早已不复少年时期的严肃沉默，交错应酬游刃有余，待人接物又圆滑老道，深谙商场上生存的原则，利益交换玩的得心应手。
他开始有了危机感。
因为他渐渐察觉到，这个格外优秀的女儿似乎并不满足自己现在的地位，而是偷偷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想要公司的实际控制权！
他不能容忍，当年为了拿下陆氏继承人的位子他付出了太多，绝对不允许有人从他手中把陆氏抢走，即便是他的子女也不行。
所以他安排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把她挤出公司的机会。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她的人先是被调出项目，然后逐渐边缘化，很快就能从公司赶走了。
可这个时候，偏偏市郊项目爆出大雷，原料供应商出了大问题，工地停工，已建区域要全部拆除！
这个项目公司下了血本，如果真的就此崩盘，不说公司是否直接破产，他这个董事长绝对是当到头了，要知道董事会里可有不少人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所以这个项目不能完，项目出问题的消息也不能传出去，就算真的传出去，至少不能由他承担责任……毕竟，陆伊然才是最初的项目负责人，只要能把她重新拉回来，就算到时候消息真的传出去了，第一个要被推出去的就会是她，那样他董事长的位置就安全了许多。
想到此处，陆泽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的事你不用管了，待会我要和她在这见面，你们先离开吧。”
陆闵航还想再说什么，但猛然见到陆泽眼中的寒光，乖乖点了点头，“好。”
……
伊然把车停好走进了陆家老宅。
她对这里既熟悉又陌生。
要说熟悉，从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都生活在这座大房子里，可十八岁之后，她再回到这座房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小时候很不喜欢这里，总觉得这像个装修华丽的铁笼，困住了里面所有人，却又用精美的外表蒙骗得不知情的人趋之若鹜。
……想进来想的都疯了。
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房子，典型的欧式建筑，装的很“金碧辉煌”，门口还有两只真金打造的看门兽。
坦白讲，审美不怎么样。
她刚一进门，便有人过来迎接。
“小姐，您回来了，老爷在餐厅等您呢。”
瞧瞧，这又是伊然不喜欢这里的一个原因了，这称呼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到了民国呢。
她边换鞋边笑道，“李婶，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姐，咱们新时代可不兴有封建社会的余孽呀。”
陆家规矩大，对主人家的称谓自然也有严格规定，李婶只好尴尬笑笑。
伊然换好鞋后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往餐厅走，好在一楼的格局并没变，她很快看到了独自等在餐桌旁的陆泽。
餐桌是长方形的，很大一张，最多能容纳十几个人吃饭，这会就陆泽一个，显得有些冷清。
伊然明知故问，“就您一个人呀，小航和陈女士不在吗？”
“他们还有事，何况，我们父女二人也很久没有单独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
餐桌上摆了几道家常菜，两碗米饭分别放在陆泽身前和他旁边的座位前。
伊然扫了一眼，并没在陆泽身边落座，而是走到了长桌的另一面坐下，和陆泽遥遥相对。
“抱歉，我最近特别想吃西餐，就不和您一起了。”
她打了个响指，“李婶，帮我和厨师说下，菲力牛排，五分熟。”
陆泽并没因为她的举动生气，很是好脾气的给她介绍，“家里现在的厨师最拿手的可不是牛排，而是鹅肝，你不妨试试。”
“不用了，我嫌腻。”
陆泽点头，“也是，你打小就吃不惯这个，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吃鹅肝直接吐出来了，哇哇大哭，还是我出去给你买了KFC的全家桶才哄好的。”
伊然双手交叉撑在桌子上看向对面，“爸，真不好意思，我时间有限，待会还约了别人，咱们还是先聊正事吧。”
两人目光隔空对峙，好一会，陆泽先开了口，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怨我先前把项目交给了小航……也罢，我们就先聊公事。”
他拿起早准备好的文件夹推到了桌子对面，“这是项目的最新进展，你看看。”
伊然翻看这份文件，眉间越皱越紧，“怎么会这样，项目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陆泽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只见她全然一副震惊的样子，似乎之前真的全然不知道此事。
他沉重地开口，“是呀，事故处理完，我们保守估计要损失两千万。”
“啪”，文件夹被砸到了餐桌上。
“不行，不能就这么吃个哑巴亏，必须要找到陈谦翔，把货款追回来！”
伊然语气不忿。
陆泽摇头，“来不及了，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他必然早就逃跑了，这回说不定已经去到了地球南边，想追回来谈何容易。”
伊然烦躁地摇头，“那怎么办？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他？！”
陆泽身体前倾，神色诚恳地看向她，“收拾他是之后的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件事的损失降到最低。”
听到这，伊然焦急的神色散去，眼神游移，似乎有些不自在，“也是，小航作为项目负责人自然能全权处理。”
话语间，怎么听怎么有股委屈的味道。
陆泽笑了。
紧接着神色一正，语气更加诚恳，“小航有没有本事处理这件事你我都清楚，小然，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先前我确实对小航报了几分期望，以为他历练历练便能像你一样挑起大梁，可这次，我却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一声长叹，“被人哄骗、毫无担当，他这个样子完全不能担当大任呀。”
“咱们家，也就剩下你一个能接过这副担子了。”
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我年纪大了，在公司干不了几年了，总要找到个靠谱的人接手我才好放心。”
伊然一怔，神色似乎松动了几分。
陆泽还在继续，“你的本事公司上下都了解，这些年对公司的贡献我也看在眼里，但小航不一样，他这些年一直在念书，从没在公司里呆过，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总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完全不给他机会，所以……”
“所以你才让我把市郊的项目交给他？”
伊然忍不住接道，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神情略微懊恼。
“是呀，”陆泽欣慰地看向她，“这个项目就是对他的考验，为了真实考察出他的能力，我还特意把项目里的老人都换了。”
伊然神色动容，但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那你，那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呀。”
陆泽失笑，有些戏谑地看着她，“我当时要是告诉你这是给小航的考验，你会怎么做？”
伊然似乎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低头避过他的视线。
“你自然会想方设法给他下绊子。”
陆泽补充。
他眼中带了几分慈爱，语气也软和下来，“但这也怪不得你，我这些年确实忽视你了，不知不觉，当年天天闹着吃KFC的小女孩也长这么大了，还变得这么有本事……爸爸很为你骄傲。”
伊然吞了下口水，底气不足地说，“你不怪我嘛……我在公司安插人手……”
她越说声音越小。
陆泽笑着摇摇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不出意外，我本就打算过两年将公司交给你，如今出了这档事……你有能力把公司握在手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伊然神色完全放松下来，努着嘴没再说话。
陆泽再次正色，“小然，我手机里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准备把CEO的位置交给你，只是……你也知道，董事会里你那些叔伯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负责的项目出了问题……到时候就算我有心扶你上位也没用了。”
伊然也跟着皱起了眉头，“……我明白。”
陆泽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爸爸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的。”
“嗯，”伊然应声，“我明天就回公司解决项目问题。”
陆泽笑着点点头，回到位置坐下。
“好了，说了这么久还没吃东西，肚子该饿了吧。”
他举起筷子，“吃饭吧，我吃我的中餐，你吃你的牛排。”
伊然被他逗的嘴角上翘。
她拿起刀去切牛排，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抬头道，“对了，爸，我觉得你可以先给我一些股份，这样一能试探下董事会那边的意思，二也是方便我在公司里办事，你知道的，先前把我从项目挪走这件事肯定会影响公司里对我的信心，我得拿出点真东西才能镇住场子。”
陆泽的筷子一僵。
伊然见他不答话，疑惑道，“怎么啦？爸，如果之后要把公司给我，我先拿一点股份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的语气已带了怀疑。
陆泽反应过来，嘴角扯出点笑意，“……对，应该的，应该的，我明天让律师过来。”
伊然似乎放心下来，大大咧咧道，“明天我还得处理项目的事，不然待会就让他过来吧。”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伊然便听见对面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好。”
……
晚风习习，带来了几分难得的凉爽。
伊然没让司机开空调，而是将车窗拉下一道小缝，风将她的长发吹起。
她摸着手中的股权转让书，闭上眼睛缓缓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