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怪异的骚臭加剧了叶峻胃部的翻搅。

他觉得胃像是被两只手攥着，拧湿衣服一样不停往死里拧。

背上一下一下的拍抚，像是给他疯狂扭搅的胃部一次次做电击，让它搅得更厉害，吐得更快、更彻底。

叶峻噎得眼泪哗哗，冷汗直流，把晚饭吐光了不说，最后把胃液、胆汁都吐出来了。

再没有什么能吐之后，叶峻胃部的扭搅渐渐缓和下来，冽青云的“电击式”拍背也停了下来。

冽青云把他抱回床上，拉被子盖好，之后就跑掉了。

叶峻浑身虚脱，头痛欲裂，因为激烈的呕吐，胸腹间所有皮肤和肌肉都酸痛得不行。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被牛踩了一脚的青蛙，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得要命。

昏昏沉沉躺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可他觉得简直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冽青云终于回来了。

这蜥蜴脑袋拿热毛巾给他擦干净脸上、手上的污物，然后扶起他，把个温热的水杯凑到他嘴边，“漱漱嘴。”

“我渴，要喝……”

“漱完再喝！”冽青云睖着眼睛吼，“不能把脏东西再冲回胃里去。”

叶峻不敢违抗，乖乖含了水漱口。

这竟然是淡盐水，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淘换来的盐巴。

看他在嘴里把水咕噜了三个来回，蜥蜴脑袋顺手把床头柜上花瓶里的十几枝奶黄色玫瑰拔出来扔在地上，把月瓷花瓶放在他下巴底下，“吐这儿。”

弄脏了地毯，还要戕害人家的花瓶？叶峻干不了这么缺德的事，含着水，鼓着腮帮子摇头。

“你别找揍！”

叶峻看着冽青云，这蜥蜴脑袋的表情很险恶，不听话可能真的会遭受什么非人的待遇。

犹豫了两秒钟，叶峻觉得人家的花瓶跟自己的命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命重要，于是把漱口水吐进花瓶。

冽青云把花瓶放在床边的地上，拿过水杯又抵在他嘴边，“再漱一次。”

叶峻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老实照办了。

漱完两次口，冽青云命令他躺好，抄起地上装了他漱口水的花瓶又跑掉了。

叶峻直挺挺躺着，盯着天花板上印着萱草暗花的蜜色墙纸数数，才数到八，蜥蜴脑袋就端着水杯回来了。

这杯水应该是给他喝的。不等冽青云扶，他就自己坐起来伸着两只手等着接杯子了。

冽青云把杯子递给他，他立刻灌了一大口进嘴。

这次的水热乎乎的，喝进胃里很舒服。水的味道却叫人不敢恭维，又甜又咸，怪得很。

“这是什么水？味道太怪了。”他说。

“是盐糖水。你胃都吐空了，得补充水分让电解质恢复平衡。喝完它。”蜥蜴脑袋沉着脸说。

叶峻撇撇嘴，把杯子里剩下的盐糖水一仰而进。

冽青云伸手过来接杯子的时候，叶峻看见他米灰色的羊绒衫袖子上粘着些呕吐物。

叶峻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捂嘴时粘上脏东西的手曾经抓过这大洁癖的胳膊，“你的毛……”

“躺下！”冽青云横眉立目把他摁回枕头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什么人打电话。

对方一接起来，他就问：“医生怎么还不来？”

“医生？”叶峻噌一下坐起来，坐得太快，头一下晕得天旋地转，眉心、太阳穴疼得嚓嚓作响。

“我让你躺着！”蜥蜴脑袋冲他吼完，又对着手机吼，“五分钟之内看不到医生，你们就等着关门歇业！”

之后，这家伙不容分说挂断了电话。

“我不用看医生。”叶峻用掌根揉着又昏又疼的眉心。

“你说了不算！”冽青云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头疼吗？你一直揉。”

“日月轮……像有刀在里面搅……”

冽青云扑过来，把叶峻抱进怀里，扯开叶峻揉着眉心的手，把自己的手掌摁在叶峻额头上。

从宽厚的掌心里传来的魂力像温泉水一样包裹住叶峻的日月轮，迅速驱散了疼痛。

“他们餐厅的金枪鱼肯定不新鲜。”冽青云说，“要不就是那些生蚝太凉了。我让你少吃点，你就是不听！”

“跟人家的金枪鱼、生蚝没关系，是我做了恶梦。”叶峻说。

“恶梦？”

“嗯。我做了一个特别特别恶心的梦，梦见……”想起梦里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人肉、人血的味道立刻又在舌头上跳舞，好像他真吃了人似的！

“不舒服就别说话了。”冽青云眉头紧皱，把叶峻汗湿的刘海抹向头顶，然后又把手掌放回他脑门上，“闭着眼睛休息。”

从冽青云掌心里送入他日月轮的魂力变强了。

这家伙以为他头还疼，其实他的头疼已经缓和多了，只是想起梦里的场景又开始反胃，才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冽尊，你袖子上粘着我消化了一半的晚饭。赶紧去洗吧，不然你的毛衣就……”

“你给我闭嘴！”凶巴巴的口气，暖融融的掌心和魂力。

叶峻不是傻瓜。

从浣孽滩回来这些日子，冽青云对他这种好法，早就不是用“上辈子害他一头撞死，心怀愧疚想补偿”能解释的了。

说实话，对害他一脚踩空摔死这事，这蜥蜴脑袋根本没有半点儿愧疚，他看得出来。

所以，这蜥蜴脑袋现在对他做的这些事，目的和动机都十分可疑。

“我说领导——”

“我让你别说话！”蜥蜴脑袋吼声未落，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轻手轻脚把叶峻的头放在枕头上，拉被子给叶峻盖好，才跳起来去开门。

半分钟后，这蜥蜴脑袋领进来三拨人。

一拨穿白大褂的：两个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四个拿着药箱和杂七杂八的护士，两个抬着担架的壮汉。八个人，一个比一个面色凝重，一个比一个如临大敌。

叶峻怔了怔，这叫什么人马刀枪？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么跟飞机迎头相撞，要么被百八十号人围着砍了呢！他只是吐了。

另一拨是六个穿制服的：三个湛青色制服，三个蓝绿色制服，都戴着大盖帽，都一脸严肃，一身正气。

叶峻分不清他们谁是工商、谁是食药监局，但能肯定他们是这两个部门的，没跑！

最后这拨是酒店工作人员：领头的是个眼睛鼻子都会说话，穿着笔挺黑西装的中年男人，外加七八个酒店服务生和两个穿厨师服的胖大叔。

这西装男的表情慌而不乱，眼珠子叽里咕噜在那六个湛清、蓝绿制服身上打转。

他率领下的服务生和厨师则个个诚惶诚恐，满面愁云惨雾。

叶峻不想让冽青云滥用职权小题大做，折磨这二三十号人，所以忍着头晕坐起来，朝他喊：“千霜科长——”

冽青云冲过来，“怎么啦？哪里又不舒服了？”

“我没事，让他们走吧。我睡一觉就……”叶峻话没说完就被冽青云摁回床上躺着。

之后，冽尊朝那些医务工作者一招手，“检查。”

两名医生和四个护士饿虎扑羊般冲过来，七手八脚开始折腾叶峻。

“叶先生，我给您听听心音。”一个医生说着把听诊器隔着T恤按在叶峻胸口上。

“张主任给您听心音的时候，我给您测个血压。”长相甜美的小护士笑眯眯把血压计的绑带缠到叶峻左臂上。

“快，准备打心电图。”另一名医生对年纪稍长，单肩挎着跟装海鲜的泡沫箱一样大的药箱的男护士说。

男护士应了一声，把药箱放在地上，打开了。

“抽血和点滴也准备好。病人吐得厉害，抽完血马上输液，补充电解质。”

“好的，王主任。”剩下那两名护士异口同声，也都有事干了。

……

叶峻彻底放弃挣扎，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捣鼓。

医护人员折腾他的时间里，蜥蜴脑袋指挥那三个穿蓝绿色制服的家伙抄着试管、棉签给地毯上的呕吐物采样。

穿湛青色的制服的家伙疾言厉色质问西装男和胖大叔厨师二人组：

“你们酒店的金枪鱼和生蚝是从哪儿进的货？有没有检验检疫报告？烹调过程中卫生达不达标？厨师制作菜肴的过程中有没有严格遵守食品卫生规程？吧啦吧啦吧啦……”

胖大叔厨师二人组都快被问哭了。

瞧他俩这副可怜相，湛青色制服们非但不心生同情，似乎觉得他们越发可疑了，大声呵斥道：“现在就带我们去厨房看！”

天，这是广武大区福川市最豪华的五星酒店之一，要是敢拿没有检疫证的劣质食品给住界尊级套房的客人吃，人家能开到现在吗？早就关张大吉了。

等那三个蓝绿色制服采完地毯上的样本，“千霜科长”命令他们跟湛清色制服一起，“押解”着胖大叔二人组和两个服务生去酒店后厨继续采样。

然后，这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死官僚讨厌鬼的蜥蜴脑袋还不消停，又跑过来干预医护人员的诊疗。

逼问了一通叶峻的现状，得知叶峻的各项生理指标都很正常，只是因为过度呕吐可能会有点脱水之后，这蜥蜴脑袋沉着脸，冷着眼，用“我姑且一听，化验报告没出来之前，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目光扫视着医护七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