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接到班主任黎丽的电话之后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让家里赶，刚出电梯门口就看到有个穿着跟儿子相同校服的少年垂头丧气地面壁而站，额头抵着墙，位置正好在她家门口旁边。黎丽已经告诉她儿子游戏的里朋友就是班上的同学，叫做向阳。今天放学后他们俩在教室里起了争执，林信哭得很难过，最后是向阳送他回家的。她走到少年身边，问道：“你就是向阳吧？”

少年抬起头，一眼认出林清羽，立刻拘谨地回应：“阿姨好。”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林清羽被他身上的一片血迹吓到了。

“没事，肩膀受了点小伤。”向阳轻描淡写地说。

“你能把事情都告诉阿姨吗？”

向阳点点头，从头到尾地把游戏相识到现实相认的全过程都讲了一遍。他原以为林清羽会生气，没有想到她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谢谢你这四年来对小信的陪伴。你也不用太自责，对小信的偏见也只是你因为对公平的追求而产生的误会，你还小，不知道怎么正确处理也是情有可原。但小信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比较敏感，可能很难跨过去这道坎。但阿姨希望你不要放弃小信，可以吗？”

“我不会放弃的。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向阳认真而坚定地说。

“相信我，你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你先回去处理伤口吧，他有我照顾，不用担心。”

“嗯嗯，阿姨你先进去吧。”

向阳看着林清羽进门，自己并没有离开，反而让老祝先回去。他知道留在这里也见不到林信，但就是想要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林清羽到家后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的晚餐，一直在厨房准备晚餐徐姨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林信一进家门就回房间了。她正打算去叫他出来吃饭。林清羽表示由她去。

她来到儿子的房间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轻声地说了句，“我进来咯。”随即推门而入，一束光透过门缝溜进房间，将原本黑暗的房间照得微微看得出模样——林信正躺在床上。林清羽在墙上摸索着打开灯，轻手把门关上，来到床边，坐在枕头旁。”宝宝，转过身来看看妈妈好不好？”

林信一动不动，她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为谁这么伤心呢？连妈妈都不愿意看一眼了。”

“我没有。”林信转过脸来，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让林清羽看得心疼。

“起来给妈妈抱抱好不好？”

床上的少年听话地起身，抱住张开双手的妈妈。林清羽搂紧怀里的孩子，轻拍着他的背进行安抚。“乖，事情妈妈都知道了。”

妈妈的关心疼爱更加牵动林信的情绪，他觉得鼻头一酸，忍不住又想哭，只好深呼吸，强行把泪水憋回去。他知道眼泪会惹妈妈担心。

林清羽松开了怀抱，用手轻轻拭去儿子脸上的泪痕，说：“我在门口看见那个孩子了。”她留心观察儿子的反应，见他没有抗拒的迹象，就继续说下去：“你们班上流传着一个消息，说有个转校生是不学无术靠关系入读的校长侄子。原本同学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入学晚，又外宿，就有人猜测是你。于是三人成虎。虽然没有求证事实就做出这种事是不对的，但他们也并非完全出于恶意。”

林信没有回应。

“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看见那个孩子了。日久见人心，四年了，你心里知道他是好是坏。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林清羽顿了顿，说：”就像你对妈妈一样。”

林信闻言，抬起头看着妈妈。他没有想到原来妈妈都知道。

外公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跟着外婆相依为命。在那段岁月里妈妈一直缺位，十几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他理解妈妈的忙碌与艰辛，也理解妈妈不愿见他的原因——她不愿面对曾经的错误遗留的结果，但他不能原谅。他不恨林清羽，但也不爱她，只爱外婆。当外婆离世，孑然一身的他觉得这世界没有值得留恋的，但因为答应过外婆要好好活下去，所以不能自杀。于是，他想着放任甚至刺激自己的胃病。在因为胃疼而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可以成功脱离人世，再睁开眼却看到面容憔悴、满眼担忧、泪痕累累的林清羽。那段时间，林清羽停薪留职，一直陪在他身边，忙前忙后地照顾，原本窈窕的身材瘦得有些脱相。她没事时就抓着他的手，生怕他离开似的，总是一口一个“宝贝“地叫他，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她的宝贝。那时他想，或许可以给林清羽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底，从未提及。

“妈。”林信忍不住叫了一声林清羽，把她紧紧抱住。

林清羽回应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说：“我的好宝宝，慢慢来，不需要非得现在给自己一个答案。但我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嗯。”

“我们先去吃饭吧。”

夜逐渐深了，深蓝的天空越发深邃。透过楼道的窗户可以看见悬挂在天上的一弯银刀似的月亮。向阳没有心思去欣赏风景，低着头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他给言言发了好几条消息，发着发着，发现自己被关小黑屋了，消息前面显示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他打开网页搜索“被拉黑怎么办？”，结果搜索结果全是在说被对象拉黑怎么解决，什么到楼下堵人，用小号加回，买99朵玫瑰花道歉……各种各样的解决办法都有，但毫无参考价值。

徐姨习惯睡前把当天的垃圾拿出去扔掉，一出门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门边，吓了一大跳。她认出这是上次来看望小信的班长，说：“哎哟，班长你怎么在这里蹲着？这么晚了，小信都睡着了，你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嗯嗯。”向阳点点头，说，“我这就走。”

徐姨没有多想，径直搭电梯下楼丢垃圾。等回来时，门口确实已经没有人，她开门前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张望了一下，就看到安全通道的门后面隐约露出来的白色校服，心想，这孩子怎么还这里不走？于是她到书房把事情告诉林清羽。

“这孩子怎么和宝宝一样倔？”林清羽不禁感叹出声。她清楚向阳一定不会让她送他回去，他自己回去她又不放心，而且很可能假装回去又折回来，还是得让孩子他爸过来接一下。虽然这么晚打扰班主任不太好，但她也只能找黎丽问向阳家长的联系方式。很快，黎老师就将向阳爸爸的联系方式发过来，林清羽看着这一串数字，感觉有些眼熟。她拨过去的瞬间，屏幕跳出两个大字：向董。

原来向阳是富二代。林清羽心情变得复杂，一些不愿回想的往事不由分说地爬上心头。

大约一个小时后，向盛在林清羽家门口见到儿子时，他就像一只做错事的狗狗，套拉着脑袋，蹲坐在深夜无人的楼道里，只有同样孤独的身影陪伴。

“小阳，回家吧。林信已经睡了，你守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可他睡不着的。我想陪着他。”

“你这傻孩子，夜里冷，你就穿这点会感冒的。到时候你就得离林信远远的才不会传染给他。”向盛揽过孩子的肩膀，边说边带着他离开“不如现在回家睡个觉，明天再来。你这是要打持久战的，身体垮了可就未战先输了。”

长夜漫漫，少年终是无人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