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林信还是睡着了。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依旧是熟悉的盛满笑意的眉眼，近得他甚至能够从澄澈明亮的眼眸里看到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脸颊就被亲了一下。此时放任向阳亲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到他发现向阳就是一个亲亲狂魔时，已经来不及躲了。只要他一躲，向阳就会耷拉着脑袋、瘪着嘴、红着眼睛看他，像一只受尽委屈的狗狗，很难哄好。

睡在床尾的苍狗听到动静，立刻起身来到主人面前，等主人给它来一个清晨按摩服务。它把脸正对着林信，屁股正好朝着向阳，长毛尾巴一把扫到他的脸上。林信忍俊不禁地起身，把苍狗抱在怀里，挠挠它的下巴、脸颊和头顶，再拍拍背部后方靠近尾巴的部位，然后摸摸肚皮，一整套服务下来，苍狗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了。向阳毫不客气地占据苍狗原来的位置，枕在林信的大腿上，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侧过脸来蹭了蹭，示意自己也需要被疼爱。林信被逗笑了，伸出手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正好摸到扎手的胡茬。林信受基因和环境影响，毛发生长并不旺盛，头发偏亚麻色，发量较少，正值青春期但胡子长得稀疏而缓慢，不像向阳一觉睡醒唇边、下巴都布满密集的黑青色的胡茬子，更没有摸过这种。他觉得有点新奇，改用指腹轻扫，立即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微痒的感觉，意外地有点舒服。

向阳感觉逗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到衣帽架上取下两件外套，回到床边先给林信穿上，再穿上自己的，然后一起去洗漱。他很想抱着男朋友再腻歪会，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在林信家，得在林清羽和徐姨心里保持良好形象，不能赖床晚起。他对林信家的熟悉程度已经不亚于自己家，也许是因为林清羽和徐姨对他的照顾让他觉得如同家人般亲切，早已不拘谨了。现在和林信确定了关系，他反而变得和初来乍到时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他们的关系被发现。他不是不想公开，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想要等感情稳定下来，也等他们再成熟些，同林信商量好之后再向父母坦诚。

中午向阳得兑现承诺请张开和温酽吃饭，他舍不得这么快和林信分开，直白地告诉林信自己的想法，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林信对向阳撒娇的行为感到惊讶不已，这和他熟知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同一个。他认识的向阳有着比同龄人更成熟的思维，行动有魄力，言行如同如绅士般体贴温柔，又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给人一种可靠的稳重感，一夜之间变成一只动不动就撒娇的阿拉斯加，这让他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恋爱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他招架不住，主动提出陪向阳一起去聚餐，话刚说出口就又被亲了脸颊。林信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恋爱的相处模式。

午餐定在荔园，一个已经有七十多年历史的园林式酒家，坐落在滨城的老城区，占地面积约有3000平方米，典型的岭南园林式建筑。往年元旦他们三个都会来荔园吃饭，一是因为偏爱本地菜，二是因为荔园是张开家的产业。2008年受美国的次贷危机影响，原荔园老板海外投资的资金断链，一心搞跨国贸易的他本就无心经营荔园，便起了转手荔园的念头，张开的爸爸张世成在得到消息时毅然地接盘，在保持原样的基础上不断优化荔园的管理和服务，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他们每次来都是像普通顾客一样，预约包厢，点菜用餐，体验服务，以便张太子爷暗访暗察。

林信临出门时不小心把水洒裤子上了，换裤子花费一些时间，导致他们迟一些到达荔园。他们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穿过前堂来到中庭，绕过庭中的假山流水，来到门前写着“松风”二字的包厢房内。菜已经点好，就等人齐上菜。张开调侃说还以为向阳要逃单了。向阳一边笑说哪敢在老板眼皮底下逃单，一边来到桌前，为林信拉开椅子等他落座，随后自己在他身旁坐下。六菜一汤很快上齐，其中有一道清蒸游水野生海石斑，向阳先夹了一筷子放在小碗里，认真地挑掉刺。这一举一动都被其他两人看在眼里。石斑鱼本身就刺少，只有一根主刺，腹部有几根长刺，闭眼睛随便吃都不怕卡脖子，向阳还挑这么仔细，他们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细致。果不其然，向阳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到林信跟前，让他尝尝鲜。张开和温酽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中途林信去了趟洗手间，张开立刻问向阳：“在一起了？”

“什么在一起了？”

“别装了。”张开没好气地说，“你从进门到现在嘴角就没有下来过，一脸春风荡漾。”

向阳见装傻失败，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昨晚刚答应的，他脸皮薄，你们别当着他面说什么。”

“我们是没问题，问题在你。你脸上已经写着“林信是我对象”这几个字了。”温酽忍不住开口说道。

向阳双手捧住脸，想遮挡住自己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温酽正想回答就看到林信推门而入，把话咽回去，朝向阳使了个眼色。向阳回头一看，原本收敛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主动把身边的椅子往外来开，等来人落座。林信发现在座的人都在看他，疑惑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向阳知道林信心思敏锐，只好顺水推舟地用大拇指在他的下颚线处轻轻擦一下，说道：“没有了。”

林信不疑有他，继续吃饭，听着他们聊天，偶尔加入说几句话。他喜欢听向阳他们三个聊天，他们平时和其他朋友在一起都是聊球赛、美食、游戏之类的话题，但只有他们三个人时还会聊一些比较宏观或者长远的事情。比如温酽想要成为一名音乐剧演员，会提及音乐剧专业、演员、市场的情况，包括过去、现状和趋势，显然是已经关注研究很长时间，而张开和向阳或许是经常听，即使不是自己关注的领域也了解其中一些内容，会从自己的视角去和他讨论，多元化的视角让话题变得更具思考性和趣味性。有些名词林信听不懂，但他们对他的提问都会耐心解释。由于欧美的音乐剧行业相对成熟，在专业课程的教学上有更多资源，他决定本科在国内打底子，然后再出国深造。而张开受外公家风影响，一心保家卫国，打算投身国防事业。在他们的对话中，林信第一次知道向阳计划大学报考金融专业，同时辅修工商管理。向家三个孩子，大的两个都不愿从商，继承家业的重担就落在最小的身上。所幸他自己也不排斥从商，从小就跟着向盛混迹各种商宴。

聊着聊着，张开问起林信未来的计划。向阳随即侧过脸来看向林信，等待着他的回答。尽管他们两个人亲密无间，也约定要一起考Q大，却没有真正深入去交流高中毕业后的计划。又或者说，当时说好一起考Q大也只是向阳在情景氛围的感染下、在话题的推动下，一时兴起说出那句“我和你考同一所大学”罢了。而后，有极强责任心的他自然说话算数，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认真对待。但他能隐隐感觉到林信不愿提及未来，也就没有主动提起，所以他们从未谈论过关于这方面的内容。

“我还没有计划。”林信坦言道。过去，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未来，没有人问过他的计划，他自己也不甚关心。在受尽欺凌的日子里，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哪一刻，哪有未来可言？

向阳看着身边人闪亮的眼睛变得黯淡，忍不住将手覆上他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地握住，安慰说：“没事，还有时间，以后慢慢计划。”

张开清了清嗓子，向阳回过神来，把手收了回去。只听到张开说道：“林信的成绩想考什么都轻松的，不用想那么多，慢慢来。”

温酽附和着。

林信点点头，知道他们在担心，对着他们笑了笑，表示自己没问题。现在他有爱他的妈妈，有体贴的对象，还有一些关心他的朋友，好像是可以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这个未来会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幸福要怎么延续，以及他想要和能够从事什么，他得好好想想。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未来一定要有林清羽和向阳，缺一不可。

另一边，林清羽在家里收到一个同城快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快送小哥一脸焦急地问她取件码，说是快超时了麻烦她尽快收件。她表示不知道取件码，小哥让她查阅短信，说一定会有短信通知的。她拿起手机打开短信应用，最终在被拦截的垃圾短信里找到系统发送的取件信息，把取件码报给小哥，小哥将号码往自己手机里输入验证，一看正确一溜烟儿就跑了。等林清羽回过神来，只剩下她自己拿着小礼袋站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她看到包装上的订单小票写着向先生，就知道是向盛送的新年礼物。果不其然，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向盛发来的消息，他说：“新年快乐，这本日历希望你能喜欢。”

在职场纵横多年，林清羽早就见惯那些所谓事业有成的追求者讨好地送她金银珠宝和各种奢侈品，甚至还有车子票子和房子——都被她拒之门外，但第一次见到有人送日历。好奇心驱使她拿出袋中的礼盒，方方正正的绿色盒子上系着白色的丝带，蝴蝶结打得歪歪扭扭的，略显笨拙。她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里面确实躺着一本日历，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贵重物品，才放下心来看日历。这是一天一页的日历本，长方形，三角立式，顶部是两个圆环串起所有纸张，封面简单地写着年份，翻开封面就是今天的内容——上半部分是一张草原风景图，右上角小字标着巴音布鲁克，图片下面左半部分是年月日信息，右半部分留空，标着“今日的我”，应该是给使用者写字当日感想的地方。在印刷字和图片中间，原本是有一处留白，已经被写上一行潇洒漂亮的字：新年快乐！希望今天的你开开心心！林清羽认得出来这是向盛的字，他写字好看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尽管只是会在签名文件上见过他的字迹，但见过就难以忘记。林清羽快速地翻完整本日历，发现每一页都有他的留言。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学生时代——那个会费尽心思为心上人准备礼物的时代，那个会将自己无尽的思念与爱意藏在一份小小礼物上的时代。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动容的。

后来，林清羽才知道日历上的每一张风景都是向盛精挑细选的，代表每一个他想和她一起去游历欣赏的地方。往后余生，他希望能与她踏遍祖国大好河山，看北国的银装素裹，观江南的小桥流水，见风吹草低的绿野，望辽阔无际的蓝海——他想要把世间的美好都捧到她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