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玻璃后面，季明知怔怔地望着女孩，那场面与很远的记忆重叠起来。
同样的年纪，她的身体如刚抽芽的新柳，柔韧中蕴含劲力，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果断且迅速，漂亮得移不开眼。
她看着她，就像沙漠中渴极的人看到一瓶剧烈的毒药，却甘之若殆欣喜若狂。
……这是真实的吗？
她想碰碰那女孩瘦削的肩膀，却摸到冰凉的一层玻璃，隔着这透明的壁障，她微笑起来。
想要见的人就在眼前，不是在梦里，是活生生的，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慢慢来。
——
我轻轻喘着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好几次，我差点被施艺简错误的动作带错。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胜负已分，不用言语即可揭晓。
我捡起落在地板上的外套。老师声犹豫地开口，首先对施艺简说了些安慰的话语，再转过来对我说意料之中的夸奖:“嗯，你跳的很好。”
我笑了笑，大方接受了老师的夸奖:“谢谢老师。”
过了一会儿老师还是忍不住了，兴奋地说:“mia早就和我提到过你!还以为她夸大其词，你果然很有天赋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要谢谢mia老师在您面前提过我了。”
“太生分了!”她咵咵拍着我的背，咧着嘴笑:“宣姐!叫宣姐!”正当我们言笑晏晏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
“老师。”施艺简低着头，抽噎着说:“我是不是跳的太烂了?”
老师停下拍我的背说:“艺简啊，不要太纠结了。你也很棒，没必要一定分出高低的。”
“可是我练习那么多遍。”施艺简眼眶很红:“为什么我还是做不到最优秀呢？就因为天赋不同吗？”
“你知道我练了多久吗？”我看着坐在地上的她，说:“天赋?你觉得我能做到是不用努力就会拥有的?”
“如果你的努力是指清晨把大家都吵醒，临时练习舞蹈的话，这不是努力，是投机取巧!”
“闭嘴!”她忽然抬起头冲我吼道:“你知道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说教?!”
“施艺简!”宣姐斥责道:“你在说什么?路小繁没有说错!如果你只是因为想要博得我的好感，而临时学习跳这支舞，你出发点就是错的不是吗？”
施艺简深吸一口气，脸上犹带泪痕，可吐出的话却丝毫不显弱势:“可是她也是前一晚才学的啊！”
我冷笑起来。
剩余两个队友吓得不敢说话。
宣姐又柔和了语气。“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艺简，心情不好是常有的事情，可不要发泄火气在队友身上，你还是队长，对吗？”
过了半晌，施艺简低低地嗯了一声，她借着宣姐的手站起来，说:“……是我的错，老师。”
“很好。”
宣姐看向我，又把我和她拉到一起笑着说:“那你们握握手，这件事就过去了，好不好？”
施艺简先向我伸出手。
我犹豫地与她相握，她故意用力捏我的手，我皱起眉。
没用的。
我在心里叹气。
这几天在团里的训练，让我感受到和上一世的巨大差别。虽然她们也是精挑细选的练习生，可是与aegis出道时的状态相比松散不止一点。
我真的要在这个团吗？上一世的我好胜心强，就是在aegis时大家水平相当，实力相当，所以我有了更大的斗志和野心。团内每个人有清晰的定位，在互相影响彼此成就，发展也有很长一段上升期；可是这个团，不仅定位模糊一看就是翻不起水花的命运，更别说我们这是真正的“队友不和”，和aegis的小打小闹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这也是FMC的弱项吧……
可现在，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改变，也只能勉强听从公司的安排。
所以我被临时经纪人喊走时还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回事？”我和施艺简并排站着，她皱着眉头看着我们，问到:“之前看起来关系很好，怎么现在听说你们几乎都不说话了？”
“您连我的生活都要负责的吗？”我表面摆出笑脸，实则磨着牙问。
而那端施艺简立刻落泪，捂住脸抽泣道:“我，我也不想这样的钰姐，可，小繁，她，她很讨厌我，并且我的室友都变得和她一样……”
说的像是我霸凌她一样。
我忍无可忍:“喂施艺简，到底是谁讨厌谁……”
“路小繁!”临时经纪人姐姐有些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又没忍住自己脾气，往日我和郑妍维吵架是最爽的，要是我对她用这个语气说话，我两能瞬间撕到天昏地暗。用樊青梧的话来说，我就像只博美，越理叫得越凶。
还是她施艺简能忍辱负重。
我皱着眉啧了一声站到一旁，听她要怎么颠倒是非。但还没等施艺简说话，临时经纪人姐姐便先直截了当地拆穿她:“还有你，施艺简，你怎么敢造谣的?是觉得不会被发现，所以这么肆无忌惮?”
我顿时看向施艺简的脸，她无措地瞪着老师，手指扭在一起，说话都写磕巴:“造谣?什么，什么意思啊？……”
临时经纪人严肃地看着她:“你当我们真的不知道?路小繁的那些谣言传播源头不就是你吗？施艺简，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你知道这种情况是可以被开除练习生的吗？”
喔。
我好像突然没有什么事了，兴致勃勃地观看这戏码。
眼见施艺简脸色愈加苍白，额角冷汗源源不断，临时经纪人有放有收，见她是怕了，才说:“可是我还是让你留下来了，我们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艺简。”
还没等她惊喜，又通知我们:
“但因为这件事，你们二人同时暂缓出道，从这个团退出吧。”
惊讶后，我仔细一想，倒也是乐意。可施艺简却没这么淡定了，听到消息后便浑身发软瘫倒在地上。我也不愿再看这闹剧，准备趁机溜走:“钰姐，既然通知好了，那我先走了。”
“路小繁你等会!哎!施艺简，你先起来……”
我又回到平常的练习生的生活中。
与之前不同的是，没有了施艺简。
后来我听说她还是没有留在FMC，而是去了Sl，还是那一次Sl看似交流实则挖墙脚的活动认识的经纪人把她给挖走了。
但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中，我隐隐感到那平静下的暗流。
季明知。
一个普通的午后舞蹈课程，不少人在季明知出现在窗口时就发现了她，而季明知也不只是短暂停留一下，真的被老师拉进来和我们传授什么偶像秘诀，并端茶倒水陪笑之。
我只听季明知声音淡漠:“不用这样。”
“那您给这些小女孩提一些建议好吗？”舞蹈老师笑着问，身边的练习生们也是翘首以盼。
“建议……”我偷偷看向她，季明知似乎沉浸在什么回忆中，连声音都显得缥缈。
“保持希望，坚持下去，无论多么困难也不要轻易放弃。”她说。
我听着这句话，心里顿时一跳，季明知正正对上了我的目光，我仿佛是被猎人盯上的鹿，无法动弹。她缓慢的，再次重复道:“不要放弃。”
那微微颤栗的腔调让我一时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不可能。
我握着手想。
她不可能认出我是路繁星。
在重生以来，虽然有人说过我这张脸肖似路繁星，可我知道最多也就是从右侧面看上去有七分相似，其余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相像。
而若是通过性格辨认，那更是瞎扯。我与季明知本就不是亲密的关系，甚至最初还有我单方面的敌对。我了解她尚浅，她能通过我一个陌生人言语动作确定死去之人的灵魂听起来更是荒谬至极。
我有几分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可能是我想多了，季明知只是在告诉练习生们人生哲理，我却发散成对我选择死亡的试探和劝诫。
那一次之后我有几天没有看见她。季明知本来就就忙，能在公司碰见几率本就很小，之前我能频繁地遇到她，那才是绝无仅有。
大概她消失在我视线后一个星期，我拿到一封策划书。
“……校园剧?”
我已经有一个临时经纪人，平时叫她心姐。心姐手指指着页面对我说:“公司想让你进演员部，并且有一个校园剧中角色让你饰演，是明年五月，你可以试试。”
“我不去!”我脸上惊慌和大声的拒绝引起心姐的怀疑。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她皱起眉有些不解的地望着我。
我知道FMC更侧重于影视，相较于偶像产业，影视产业方面它的资源更丰富，更老练。
可是，我不想再做演员!
我全身心地抗拒着:“不!我不想去演员部!我宁愿永远当个练习生，也不想去演戏!”
心姐注意到我与以往的不同的过于激动的情绪，安慰道:“好好好，不去也没事，可是你是担心拍摄电视剧时会受到那些不太好的事?不会的，只要你不愿意，我们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我摇了摇头，咬着唇，低下头沉默。
“我先和部长说一下。”心姐说，“不过你可以再看看这份策划案，是别人很认真为你准备的，最好看一下。”
“好。”我答应了。
心姐从办公室里出去，我翻开纸张，手抖得厉害，我用力摁住我的手，勉强翻到中间一部分，扫到一段话:“……于五月十一号开始拍摄。……”
我猛的合上书页。
心姐推门进来，我立刻站了起来问:“怎么样？”
心姐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正觉得蹊跷，她说:“总监想要见你。”
说完立刻稳定我的情绪:“没事的，就是说几句话，我就在外面，不要怕。”
我站起来，面对心姐点了点头。
“您好。”
站在那豪华的休息室内，我首先鞠躬，对面坐在软椅上的男人放下大瓷缸，定睛看了我一会:“哦哦，你来了，明知说的那孩子……”
又是季明知。
我咬着牙绽放出灿烂笑容:“咦?您是说季前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