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的夜里我失眠了。
我从出生起开始回忆。在成长过程中，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对男人感兴趣过（但我一直以自己有洁癖逃避相关话题)。同时，十八岁之前，我只有樊青梧一个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们亲密无间，而有时我对她占有欲会达到一种非常高的地步，但我曾经认为这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而造成的。
如果我喜欢女性，那好像之前一切奇怪行为和想法都有了更合适的解释。包括我现在面对季明知时莫名的悸动，欣喜还有同意她一起去旅游，似乎就解释为，我对季明知的好感?……
我剧烈晃着脑袋。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太离谱了!
我忍不住拿出手机，倒不是查询同性恋测试，而是打开许久不用的社交软件，差点手滑输成之前路繁星的账号，否则就是闹鬼了。手忙脚乱重新注册账号，在取名时，胡乱输入几个字母。
“shinyvivi107”
我首先将所有评论功能屏蔽掉，留下最简化的页面，慢吞吞地在搜索栏打上樊青梧账号的名字。
她的动态停留在三个月前。画面中只有一只过于纤细的手腕，和露出类似病号服的袖子，面对着窗外的昂扬绿意。
底下第一个评论是希望她身体快点好起来。她生病了吗？
我又陆陆续续搜了其他人的账号，李爱纪，郑妍维，我认识的所有女性朋友。爱纪像是在一个小镇子里，弹唱着吉他，她坐在陌生人中间，笑容灿烂；郑妍维转型为歌手，发布了一首新歌……
当我看着那些有些陌生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时，我心里涌上来的第一感觉是怀念，但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像是爱情的情感。
然而，当我搜索季明知，页面首先跳出她的照片。
画报上她眼神冰冷，平静地俯视镜头，简直与我现在见识到的季明知形象背道而驰，却和我心里的形象梦到过的季明知相重叠。
我在看到这照片时才真正意识到。
完蛋了。
心脏加速跳动，我阻止不了那股奇异的感觉，摸了摸自己不断发烫的脸，懊恼地无声哀嚎。
现在，事情的走向完全没有办法受我的控制了……
最后是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眼底黑眼圈让化妆师师耗了一半的遮瑕。
车彬郁看见我时，脱去艺术家的清高，换成乙方对优秀员工的谄媚。昨晚我“以色侍甲方”，给她又省下一笔巨款。此刻正在不远处观察我。
“看什么。”我没好气道:“昨晚我和心姐，我们一起回来的。再说，我和简就跳了支舞而已。”
车彬郁大拍胸脯，舒了一口气，又恢复那懒散的样子，又像没听到八卦似的，迈着步子哼着歌走开了。
我们包了一辆大巴，样车车面打磨得很光洁，让公司货车直接送到拍摄地点来。由于只有我一个模特，时间上也减少很多。
车彬郁突然眼神放空，问道:“你有驾照吗？”
“没有。”我无语了，我还没成年，怎么可能有驾照。
车彬郁这个傻缺。
很快大家意识到没有驾照的棘手，我真想说其实我也会开车，突然慧慧站出来，对她说:“老师，我有驾照，我来开车吧。”
我觉得可以。慧慧作为摄影师关门弟子，按理来说应该对镜头也有一定的敏感性。
“不行!”谁知道车彬郁反应很激烈:“我不想让你露在大众镜头里!”
我立刻幻视了什么我只想你的照片让我看见，被我珍藏……这是什么神奇的小情侣play……
“老师。”慧慧轻声细语地说:“没关系的，可以把我的脸模糊掉。”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但看见车彬郁真实的剧烈的反应，又好像知道了原因，慧慧很有可能在镜头前遭受过什么伤害。
大家看着慧慧逐渐安抚下暴躁的车老师，最后带着甜甜的笑对我们比了个耶，做口型道:“搞定啦。”眼睛弯弯，笑容甜美。
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宽敞笔直的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和树林，粉红色甲壳虫奔驰在路上，显得可爱又充满野性。
高速行驶带起的风吹起我的头发，我轻轻瞥向摄影机，头发像被风撕扯的风筝般烈烈飞舞，而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闪烁的小点，然后渐渐扬起一抹笑。
拍好了这一段镜头，车老师不断往回拉着镜头，神色十分严肃。
“……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是看你。”她戴着眼镜，真的有十分认真地来回拖进度条检查:“我是在确定慧慧没有被拍清楚。”
……服了。
忙碌一天后大家早早休息了。心姐也没时间来找我谈心，我也没机会告诉心姐自己拍完要和季明知去哥本哈根一起度假。
第二天，我们吃过简单的一顿自助早饭，就急匆匆赶向下一个拍摄地点。那条路装饰的全是绽放的五颜六色的鲜花，十分漂亮。我坐在车里，感受柔软的花瓣轻柔的从我手指间拂过。
“别动!”我吓了一跳，僵硬着身体。
“这个场景好，我给你多拍几张照片，不用谢我。”车彬郁举起相机卡擦卡嚓拍起来。拍完还不满意道:“怎么那么僵硬，你倒是像刚刚那样啊！”
要不是我尊称他一声车老师，她早就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了。
结束简单的部分，接下来是很难一个cut。这里我要展现的是浪漫柔软的一面。需要表现得像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此时，车彬郁对我的呈现极其不满意，嘴叭叭个不停。
“你笑啊!大笑!笑开心点!求你了!”
“你不是还没成年吗？怎么笑得和老年人似的？”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找找恋爱的感觉啊恋爱的感觉!”她咆哮着，灌了一大口水下去。
我捏紧拳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好的，车老师。”
“你这笑的比刚刚真情实感多了。”车彬郁搭着眼皮欠揍道:“一眼就能看出来想揍我却不能。憋着很难受吧？”
“想想开心的事，高兴的事。”
随着他的话语，我想起最高兴的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aegis成立的那一天。
我们拍摄第一支预告，五个人兴奋地刷着手机，看大家对我们的评价，发出怪叫和笑声，夹杂我看到恶评后的怒骂和郑妍维的阴阳怪气。
我不知觉勾起了嘴角。那是我最，最年轻，最美好，最单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
“……cut。”
我回过神来，迷茫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车彬郁说。
我疑惑地望着他。
“怎么了？是拍的不好?”
车彬郁摇摇头，忽然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没回答他，再次问:“……怎么了?”
车彬郁说:“我让你想快乐的事吧。”
我点点头。
车彬郁神情复杂，把后一句话吞下去，摆摆手，眉头紧皱，看着小屏上的画面。
她摸着下巴，我乖乖凑过去和他一起看。镜头中我无疑是漂亮的，年轻的，面颊微红，眼眸闪闪发光，像星星亮到要溢出来，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兴奋，憧憬。
车彬郁没有说出口后一句话——可是为什么笑容会显得这么无望惆怅，又悲伤。
天逐渐暗下来。
车彬郁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我说:“再试一次吧。”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
她说:“想想你初次心动的感觉。”
路灯笼罩，空气漂浮着花朵的芳香。车彬郁的话响在我耳边。“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可以从中提取的情感，你年纪很小，却显得神秘，这是你的特点，也是我看中你的地方，但现在，我只需要纯粹，纯粹的情感，不掺杂任何其他的悲伤，怀念或者别的，你需要放空。”
我的初恋……
在最初的最初，一切故事的开头。
她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亲密到忘记任何的间隙，亲密到在意识我喜欢她后已经来不及说出口。
我的，初恋。
我面对镜头，绽放出灿烂的笑，如天真时代的我，面对天真时代的她。
装作不在乎的话语下藏着爱意，只要轻轻揭开就能知道这一切。
青涩如挂在枝头的杏子，还未成熟便被摘取，尝起来酸涩，回味还甘甜。
拍完所有的内容，我已身心俱疲。回到旅馆里，就把自己狠狠埋到被褥中。
拿出手机，提醒我关注的人发了一条私信，是季明知。
“小繁?”
我握着手机，垂着眼看这两个字。
手指像是无意识地拨通一个号码，听着那一头的嘟嘟声，心里似乎有某些隐秘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喂。”她声音依然清清浅浅，低低的很好听。
“前辈没有存我的电话呐。”我伸手将头发抚至耳后，笑着说。
夜色温柔，风吹动着窗帘，层层鼓胀起来，像被心跳震动的耳膜。
“我知道是你。”那风忽地掀起窗帘的一角，卷得极高。“我只存了你的号码。”
我有些呐呐，将手机离耳边远一点，耳尖却开始发烫。季明知有些不自知的急切，却极力压抑着问:“拍完了吗？”
像被她的语气感染地兴奋起来，我有些战栗，声音放轻，唇齿间似乎蕴含着浓郁的，湿漉漉的玫瑰雾气:“拍完了。”
“嗯。”她循循善诱地哄骗我:“给你定明天的飞机，我明天来接你，一起去看小美人鱼，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推荐一首TWICE的《doughnut》，真的是特别温柔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