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喻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后背汗毛倒竖。

鸟不叫了，泉水叮咚也没有了，世界顷刻之间安静下来，静的只能听见身后几米处传来的踏步声。

有什么跟在后面，始终和两人保持相同的速度。

“不是人。”方云海又补了一句。

安喻欲哭无泪，是什么啊，不是人，那是什么东西啊？

他对这种似人非人的东西很有阴影，小时候基地有员工养过一只变异狸猫，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内里就跟成精了似的，经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人，一盯就是大半天。

有天晚上当值的员工忘给它喂食，半夜醒过来发现密码锁是开着的，门也是开着的，床边蹲了一只猫科生物，两个眼珠子泛着绿光，直勾勾盯着他睡觉。

后来一检查，密码按键和门把手上都残留着几根猫毛。那员工吓得连夜收拾东西辞职了，后来基地值夜班的人就算困得要死，都不敢在园区内睡觉。

这是安喻7岁进基地帮忙后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听完后整整一周没睡着觉，隔几分钟就要睁眼看看门有没有被打开，脑袋边上有没有东西，有没有狸猫溜进来盯着他。

后来长大了才好一点，不过最初养白蛟的时候，打的还是防身的目的。

“别停，别往后看，步速不要变。”方云海抽出腰间的匕首。

“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安喻轻声问。

“不知道。”方云海同样轻声回他。

“……”

安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进队伍之前他想象的是自己作为实习生，会有经验丰富的前辈来带他，进队伍之后发现自己和前辈都是实习生。

“前面那两棵树，看到了吗？”方云海心里也没底，但总不能让新来的弟弟想办法。

“看见了。”

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视觉，安喻打了个哆嗦。

“一会我数到三，你左边我右边，去树后找掩护，看看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好。”安喻聚精会神。

“三，二，一——”

“……”

不是说数到三吗？

方云海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向旁边闪出去。

安喻凭借多年和各种奇怪动物斗智斗勇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一落地就迅速藏好，抽出短匕，借着树干的掩护看向来路——方云海就那么好运了，平时队里的训练他能逃就逃，而其他人都是要实打实出外勤的，训练难度堪称地狱，没功夫整天盯着自家队里的飞行员做俯卧撑，索性随他去了。

现在倒好，只这么一扑，方·林川钟爱的王牌飞行员·云海竟然闪着了腰。

没有攻击，脚步声也没了，那东西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都没动静。

“安喻——看清没？”方云海捂着腰靠着树干，表情非常狰狞。

“是一头鹿。”安喻轻声道。

真是一头鹿，通体雪白，蹄子上沾着新鲜的泥巴，背上印着浅灰的斑点，鹿角在稀薄的月光下隐约闪着银光。

很美。

安喻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这头雪鹿。

方云海：“鹿？”

“对，鹿科动物是低变异集群，仅次于海豚和骆驼。”安喻有些遗憾，亚昆城的基地生活着包括驯鹿梅花鹿马鹿在内的14种鹿科生物，可爱是可爱，但看起来总是有点憨，眼前这头体态丰盈，皮毛莹润得像透着水汽，原地踱了几步，灵动又轻巧。

安喻想看它的眼睛。

“你知道低变异集群在野外是很稀少的吧？”方云海似乎想到什么，艰难的探出头，想看一眼情况。

安喻知道，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动物基地存在的唯一意义。他们养蛇，养鱼，养猫，养沙鼠……试图让动物们保持末世之前的模样，良性变异的物种被送到行动区，恶性变异直接抹杀，小心翼翼维持着大众对动物的最后印象。

可无论是蛇还是鼠，这些生物在野外早就建立起了第二王国，各类变异性状百花齐放，精彩纷呈，亚昆城内的人穷尽一切想象力也想象不出来，野外究竟有多热闹。

方云海：“你说它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是不是——我靠！？”

这时，雪鹿突然回过头。

想象中美丽的眼睛没有出现，安喻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胃里翻江倒海——这可怜的生物，一边脸宛若神造，另一边脸溃烂到难以直视，纵横交错的盘结着某种植物的根茎，腐虫蠕动翻腾，隐约可见裸露在外的半个脑器官。

安喻惊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方云海也不好受，脸色憋得铁青，看样子马上就要吐出来。

他转向安喻，想交流一个可行的计划，速速从这怪物视野里逃开，没成想刚扭过头，就见安喻脸旁趴着半张鹿脸。

“安、安喻——”方云海喉咙一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我的天，这新来的弟弟也太倒霉了吧。

“嘘，小声点……怎么了？”安喻偏了偏头，感觉耳朵旁边毛绒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

方云海急的手心冒汗，不敢突然动作，更不敢大叫。

他想给安喻打手势，才想起来安喻不懂他们的手势，只能一个劲使眼色。

安喻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环境下，他就算再傻也能明白，方云海是想告诉自己——身后有东西。

一时间，安喻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鹿盯着方云海，没有动作。

方云海从树后探出头，先前那头鹿还在原地——两头鹿，一头跟着他们，另一头趴在安喻耳边。

安喻额头滚下一颗冷汗，他想回头，但恐怖片里的主角都是这么死的，在不该回头的时候回头。

方云海瞪大双眼，安喻神后的鹿脸逐渐扭曲，鹿嘴里探出几根植物的茎。

安喻惊恐的发现自己能闻一股恶臭，像是食物在胃里腐烂后反出来的。

“跑！”方云海再也忍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顾不上扭伤的腰，飞快向安喻扑过去。

太近了。

这东西离安喻太近了。

安喻几乎在方云海说话的刹那就蹿了出去，但还是被缠住了脖子。

方云海扑上去，摸出匕首对着安喻就是几刀，诡异的根茎脱落，安喻颈间冒出几道血痕。

两人来不及仔细看上一眼，扭头就跑，连滚带爬冲出去不知道多远，安喻忍不住回了下头，果然看见两头一模一样的怪鹿。

“它们没追来。”安喻停下脚步。

“什、什么？”方云海有些气喘，撑着安喻的肩膀，腰疼的直不起来。

安喻皱眉，和两头鹿遥遥对视片刻，后者安静的看着他们，半边腐烂的眼球周围一阵蠕动，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

“怎么回事？”方云海满脸都是冷汗，脸色白的像纸。

“不知道……你怎么样，还能走吗！”安喻撑住他，扶着他后退，再回头时，怪鹿已经消失了。

“能走。”

“好，那我们——”安喻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什么似得，怔愣的盯着地面。

方云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又怎么了，你别吓我。”

“……没、没什么，走神了。”安喻咽了口唾沫，收回视线。

“兄弟你心可真大啊，这关键时候走什么神。”方云海恨铁不成钢。

“我错了！”安喻转移话题，“接下来往哪走？”

这森林四通八达的，比迷宫还像迷宫，真不知道林川他们到底在哪。

“找线索，老大应该会沿路做标记，咱们刚进森林没多久，应该还和他们在同一条路线上。”

“好。”安喻不敢再想其他，立刻聚精会神的观察起周围。

一般这种线索都是留在树干上的，这棵树……没有，另一棵……也没有。

两人四处走了半天，安喻明显感觉方云海越来越吃力，压在他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安喻想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一会，可放眼望去，哪棵树底下都像是暗藏危险的样子。

毒花毒草，致人精神错乱的萤火虫，半张脸腐烂的怪鹿，轻易就把腰扭伤的方云海……荒唐的错乱感在安喻心里滋长。

“……我没事。”方云海声音含糊不清，“有旧伤，平时不注意……现在这情况，可真是麻烦了。”

“要休息吗，我们可以——等等，看到了！”安喻视线扫过一棵树，树上刻着一枚箭头，像是在指路。

安喻拖着方云海，快步走到树前。

“我也看到了……”方云海倒吸一口冷气，看的却跟他不是一个方向，“左前方，别抬头，一会我数到三，你背起我就跑。”

“什么！？”安喻下意识要抬头。

还背着他就跑？自己能背着他走到和林川会和就不错了。

“一——啊——三！”方云海慌慌张张的跳上来，差点把安喻勒死。

“快，快快快跑——”方云海大叫。

安喻被他喊得魂都没了，来不及细想，拔腿就往前冲。

身后传来树枝断裂和吱吱尖叫的声音——一群头大如斗的猴子，鼻子到下颌完好无损，眼睛以上却全部烂掉了，青紫的根茎盘结的严严实实，从安喻这个角度，还能看到粘稠的液体淌下来。

方云海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飞镖，对着猴子们一顿猛射，可惜一个都没射中。

“大哥你行不行啊！”

“靠，这东西脑子都没了还这么灵活！？诶诶诶安喻你别减速啊！”

“我能把你扔下去自己跑吗。”安喻气喘吁吁。

“不你不能，兄弟一场，而且——前面又有标记！快，右转右转！”

耳边破风声响起，一只猴子抄了个近道，半路杀出来，对着安喻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

恶臭混在风里，灌进安喻的鼻腔，尖锐的猴牙眼看就要咬掉安喻的右耳。

安喻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他瞥见寒光一闪，头顶飞来一把匕首——可怜的猴子被刺成对穿，脑浆溅了安喻一脸。

方云海终于成功了一次。

“这他妈的！竟然还有脑子？”方云海不敢相信。

“快把它扔下去！或者你下去！”安喻恶心的快要吐了，这家伙竟然还在举着匕首观察猴脑的内部构造。

方云海立刻把猴子甩掉。

前面又有标记，看来没走错路，身后尖锐的怪叫声越来越近，就在安喻腿开始发软的时候，它们却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停了！”安喻不敢松懈，继续往前跑。

“不知道怎么回事，”方云海艰难的扭头，看了好一会，“总之就是停了，和之前一样，只知道盯着人看。”

像是宕机了，安喻突然想——像是越过某个界限，这些半生半死的家伙就无法行动。

突然，他灵光一闪，把方云海放下来，擦了把额头的汗：“我知道了！”

方云海翻出水壶递给他，“知道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进来这么久，没有植物攻击我们，只有虫子和各种动物。”安喻猛灌了几口水。

“你是想说它们都被某种植物控制了吗？”方云海立刻领会到安喻的意思。

“默契兄弟，”安喻环视四周，“但我觉得，不是一种植物，是很多植物。”

鹿脸上的植物根茎和猴子脸上的不一样，前者是极细的深黑色，杂乱的像一团海藻，后者是均匀的青紫色，缠绕的很整齐，而且没有白色虫卵。

当然，这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先前安喻出神的片刻，就是在看那头鹿停下来的位置——那是一块交界地，一边儿长着矮树，泥土松软湿润，根茎遍地，腐烂味严重，另一边儿、也就是靠安喻他们更近的这一边儿，长着高树，树干挺拔，没有树叶，没有枝桠，顶部是一根根粗壮紧实的青紫色藤条，自然垂落着，看起来富有弹性。

现在他们在的地方又是一块交界地，身后是青紫色的藤条，身前是青红色的藤条，还有安喻数都数不清的附属植物挤在地面，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路。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把这片森林分成了不同区域，每片区域都是一块领地，每块领地生长着不同的植物，这些植物不管长的多奇怪，都有一个特性——它们控制一切其他生物，小到一只虫子，大到一头鹿，甚至……还有人。

鹿不能越过那条界限，因为界限之外没有主宰它的根茎；猴子也不能过来，因为安喻一顿狂跑竟然真的跑出了它们的活动范围。

安喻打了个寒颤，目送凶神恶煞的猴子离开，后脑吊着青紫的藤条。

方云海有些反胃：“也就是说，接下来每去一个地方，就有一种植物想把我们变成它的小傀儡？指挥其他小傀儡来攻击我们，然后在我们脑子里也缠上那些…恶心的卵和根茎？”

“好害怕啊。”安喻叹了口气。

逃逃逃，他们还能逃到哪去呢？逃出一片领地，马上又进入下一片领地，这里的植物像是一个集群，领地划分再怎么分明，总归都只有一个目标——征服其他一切活物。

安喻没想到，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植物”，竟然就是这种情形。

*****

“身后有东西吗？左边呢？右边呢？”

方云海神经兮兮的左顾右盼，“没有，没有，都没有。”

两人同时长出一口气。

他们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躲过好几拨袭击，眼看着天都要亮了，还是没找到林川。

不过好在没跟丢林川的标记。

方云海的情况不太妙，安喻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只是单纯扭伤。

“休息一会吧。”安喻停下脚步，扶着方云海让他休息。

他们不敢坐下来，不敢靠在任何东西上面，只能一直走，遇到袭击就跑，安全了就继续走，走累了就站着喘口气，但谁知道他们还能这样坚持多久？

“喂喂，前面有个人。”安喻戳了戳方云海。

“人？是老大吗！”方云海满怀希望的抬起头。

“……不是，但好像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衣服。”

“哦，那就是行动区的，别的队伍。”方云海叹了口气。

安喻猛看了他好几眼。

方云海突然反应过来：“靠，67队！？”

不对啊，67队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还真来对地方了？

“哥们你是哪位啊，你们队长呢？你们不是在什么什么干旱区执行任务吗，怎么也到这了！”

都是亚昆城出来的，多少算位熟人，这种地方见到熟人可不容易，方云海撑着安喻走上前，准备好好询问一番，获取点有用信息。

那人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方云海又喊了几句，那人还是没反应。

他突然感觉不对，停下来扯住安喻：“……没别的意思，就是那啥，兄弟你能转过来，露出整张脸吗？”

那人转过来，脸上有点脏，但还是完好无损的人脸。

安喻和方云海齐齐松了口气。

正要上前，右侧突然窜出一道绿线，堪堪贴着安喻的鼻尖擦过去，穿透了左侧的树干。

滋啦滋啦的腐蚀声爆响，安喻下意识偏了偏头，扯着方云海后退一步，再转回头就见身前站着两个人，把他们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老大！！洛曼！！”惊喜之下，方云海险些哭出来。

“别动。”林川说。

作者有话要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