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花园西北角。
和林川小队此时捉襟见肘的处境不同,一位“游荡者”的一天宁静又美满。
清晨,树屋内,艾达在一束阳光中睁开眼睛,半张脸埋在柔软的织娘草中,鼻腔内充满了树叶和露水的独特香气。
这是艾达自己做的第四张床了,她很满意,前些天采集时找到了一种植物,拿来做被子比蚕丝还柔软,他们不知道这种植物的名字,周长老提议叫它“织娘”,大家都同意了。
“艾达,该起床了!”夕月在屋外喊道,今天她们有一整天的安排,可由不得艾□□床。
“这丫头,来的真早……”艾达嘟囔几句,坐起来洗漱,穿好衣服,仔细对着小镜子把乌黑的长发理顺——她的屋子很小,几乎像是阁楼一样,不过没关系,等她年纪再大些,就可以盖更宽敞的房子。
“艾达——”
“来了来了!”艾达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是她的26岁生日。
拉开门,百米高空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纯净又清凉,艾达穿上鞋子,极目远眺——哦,大家都已经在地面活动了,艾达看到一群孩子在学习射箭,本月的远征队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祝你们好运!艾达在心里说,平安归来,给乐园带来丰厚的食物!
“哥哥也在远征队。”夕月坐在树枝上,两条纤细的腿在半空中晃悠,她也看向那里,显得有些沮丧。
夕哲不在,爷爷又有空闲盯着她训练了。
“啊,这么快就轮到夕哲哥了?”艾达惊讶道。
“才不是呢,是哥哥自己主动要求去的……算了算了,不说他了!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怎么样,寿星准备好了吗?”夕月咯咯笑道。
“准备好了!有什么惊喜都尽管拿来吧!”艾达把长发撩到脑后,跳上藤台,对夕月伸出手,“快来。”
“来了!”夕月轻盈的像只小鹿,脚下点着树枝,几步跳到艾达身边。
两人抬手抓住藤条,一跃而下。
艾达喜欢每天从树顶到地面的过程,风激荡着,长发飘舞,屏住呼吸就听不见世界的声音,只有在这个时候,艾达才觉得自己真正和山野融为一体了。
“嘿!艾达!”落地后有相熟的人走过来祝她生日快乐,大多是心有爱慕的男孩子们,和艾达要好的姐妹已经在湖边等着了,她们筹划了一个盛大的活动。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艾达立刻扯着夕月一顿狂奔。
“呼,好累。”两人停在种植园的入口,和今天当值的园长打了声招呼,“早安加百利,今天怎么样?有新的植物来吗?”
“早安,艾达和夕月,今天还不错,中午采集队会送来两株新植物,据说美丽又危险,我们正在研究怎么驯化呢!你们有兴趣可以来看。”
“不了,今天艾达生日,我们要去湖边!”夕月笑道。
“噢!艾达的生日,”加百利挠了挠半白的头发,剪下一枝玫瑰递过来,“来,拿着吧。”
艾达欣喜的接过来,艳紫色的花瓣,浅绿的花萼,清冽的香气,点缀着未褪的露珠。
“谢谢您!它很漂亮。”艾达真诚道。
加百利笑了,海蓝的眼睛像是在唱歌,“快去吧。哦对了,别忘记三天后要及时处理掉,免得发生意外。”
“我们记住了。”两人再次道过谢,便迫不及待的赶往湖边。
一路上又遇到了许多人,五米园的掌勺大婶,建造团的山口姐姐,巡逻队的巴布鲁,还有……还有周长老,夕月的爷爷。
“爷爷!你怎么来啦!”夕月见到自家爷爷便不敢闹腾,老老实实的贴过去,扶着他走到艾达面前。
“我来看看你们啊,”周撞山无奈的摇摇头,显然对自家孙女宠爱的很,“艾达是今天生日吧?”
“是的周爷爷。”艾达很尊敬他。
“我啊,老了,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生日礼物呢……”周撞山神秘的笑了笑,示意艾达凑过来。
夕月也探过脑袋,就听周撞山说,“邀请你加入孤星,怎么样,愿意吗?”
艾达呆了几秒,夕月激动的抱住她,“孤星!孤星啊艾达,快同意呀!”
“我……我愿意!”艾达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孤星是每一个游荡者都渴望进入的地方,成为一名智启者,是艾达唯一的梦想!那里是游荡者的精神天堂,是游荡者存在的根基,是无与伦比的神圣之地!
周撞山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艾达的肩,和蔼道,“去吧,孤星的事明天再谈,现在好好享受生日吧……夕月这丫头是不是又策划什么秘密活动了,回头我让戚七去湖边找你们,免得出事。”
“戚七也回来了?”艾达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收到玫瑰,成为智启者,戚七回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吗!
当然,除了那件事……不过这些已经够美好了。
每一位游荡者都深知贪心的危害,艾达也不例外。
“今天早上刚回来的,现在正在汇报工作,估计快结束了……别管他,你们先去吧。”周撞山笑道。
“好的爷爷!”
艾达还在神游,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夕月不得不拉着她走到湖边,免得这人在熟悉的地方走丢。
“你们终于来了!”湖边,女孩子们焦急的向这边张望,看到艾达出现才松了口气,“还以为你们遇到危险了呢。”
“没有没有,”夕月神秘道,“路上遇到爷爷了,邀请艾达加入孤星呢!”
“真的?”“这也太棒了!”“天呐!”
大家欢呼起来,一名女孩子打了个响指,众人头顶立时出现了三道彩虹,又有人扬手请求风带来花瓣,漫天花雨飘洒,湖水波光粼粼,乐园的吉祥物——百灵鸟——站在树上轻声歌唱。
艾达和每一个人拥抱,道谢,分享自己的喜悦,女孩子们唱啊跳啊直到中午,才决定坐下来享用丰盛的午餐。
“烤鹰鸡,炸脆薯,莴苣新叶……让我看看,还有福瓜粥,甜柿子……”夕月把奇形怪状的食物拿出来,摆在淡黄的餐布上。
她们是游荡者,可不会学那些幸存城池里的人一样吃什么营养膏,明明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有可以吃的物种,那些人怎么就怕成那样,连植物的种子都不敢放在城里呢?
夕月撇撇嘴,招呼大家来吃东西,艾达撕下一只香喷喷的鹰鸡腿,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
“你们知道吗,最近兰子又和翎姐姐表白啦……”有人神秘兮兮的讲起八卦,艾达刚要凑过去听,就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脑袋。
艾达转过身,一位风流倜傥的青年站在身后,眼角纹着一颗黑星。
明天,艾达也将拥有一枚!
“戚七!”艾达扑上去,抱住青年,眼泪夺眶而出,“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会错过你的生日。”戚七温柔的笑了笑,擦掉艾达眼角的泪水,递给她一方木盒。
“是什么?”艾达吸了吸鼻子,只有在戚七面前,她才会这么不在意形象。
“打开看看。”
艾达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项链,镶着黄蓝两色宝石。
是戚七亲手做的,艾达又想哭了。
“好了别哭了,我有话跟你讲。”戚七无奈道。
“什么话?”艾达拿起项链认真看着,随意回了一句。
“是关于哥哥的。”戚七低头看着她。
“哥哥?”艾达怔了一下,收好木盒,跟着戚七走到僻静处。
戚七笑了笑,俯身在艾达耳边低语几句。
“这怎么行!?”艾达有些着急,“怎么能让哥哥去绿岛,那里太危险了!而且哥哥以后知道我们骗他,会怪我们的。”
“不会的,”戚七认真道,“不会的,如果不这样做,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们身边呢?他被那座恶心的城池、那些恶心的人囚禁了十四年,就算能回到我们身边,又怎么才能认同我们呢?”
“可,可是……”艾达还是觉得不妥。
“艾达,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周长老告诉我,你明天就要加入孤星了,”戚七叹了口气,“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哥哥回来吗?”
“是的……”艾达低下头。
她和戚七同岁,但自己却一直是被保护的那个,她应该学会帮戚七分担了。
“好了,我要走了,还有事要做,”戚七摸了摸她的头,“玩的开心,嗯?”
艾达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夕月跑过来拉她回去,湖边的欢声笑语显得那么遥远。
艾达手中的玫瑰飘落一个花瓣,她弯腰拾起来,再抬头时戚七已经走远了。
她当然想要哥哥回来。
从6岁开始,艾达每年的生日愿望都与此有关。
可是戚七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
海岛任务地。
“我说,你怎么搞成这样的,这也太丢人了吧?”薛妙妙出现在两人身后,扶住方云海的腰。
有了支撑以后压力骤减,方云海松了口气道:“别提了,这地方诡异的很,太危险了!”
薛妙妙翻了个白眼,摸出一块微型支撑带扣到方云海腰上:“我看是你平时不认真训练,关键时刻掉链子,拖人家安喻后腿了吧。”
“……”方云海想说话,可支撑带束紧的力道勒得他喘不过气,无奈只好回了薛妙妙一个眼神。
大小姐,求你不要揭我老底。
前方,林川和洛曼还在和那人对峙。
安喻往旁边走了半步,透过林川和洛曼肩膀的缝隙,勉强看清那人的样子——和他们身上一样的作战服,黑发黑眼,面相普通,脑袋上除了些污脏的黑泥,完全没有任何植物的影子,为什么林川这样防备?
“嘿,林川队长,别这样,我没有恶意,只是请求你们来救救其他人。”行动区没人不认识林川,男人摊开手,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原地,别再靠近了。”洛曼眼神一凛,指尖隐隐有细小的绿色光带萦绕。
那光是极深极深的墨绿,深的像是要把人的目光吸进去。
“停下,听不懂吗?”洛曼开始有些不耐烦。
安喻抬起头,男人像是听不见洛曼的声音似的,没有停下,仍然缓缓向他们靠近:“别这样,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很害怕,让我加入你们吧,求你们了……”
林川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洛曼啧了一声,指尖一弹,射出一道极细的绿色液体,和之前擦过安喻鼻尖的那道一样。
男人惊慌的往旁边躲闪,谁知那绿线像是装了导航,半路拐了个弯,笔直的穿透了他的膝盖骨。
安喻瞳孔一缩。
这是什么?
“安喻,安喻!”薛妙妙在耳边喊他。
安喻回过神,背后满是冷汗。
“你没事吧。”薛妙妙担心的看着他。
“没事,”安喻摇摇头,冲她笑了笑,“第一次看见有人使用异能。”
“嘿,见多了就习惯了,洛曼这家伙看起来狠毒了些,虽然实际上也确实狠毒,”薛妙妙吐了吐舌头,“但跟他一起行动很有安全感哦。”
洛曼的“绿线”是活的,由无数肉眼难以分辨的毒虫组成,不管什么生物,它们一旦穿透其骨肉就会开始勤劳的工作,腐蚀一切能腐蚀的东西,直到被主人召回,薛妙妙说,它们的名字是“绿珊瑚”。
男人疼得抱住膝盖,在地上鬼哭狼嚎。
方才还只有丝线大小的伤口,此刻已经有腕骨粗细,边沿的皮肉被腐蚀成绿色的黏液,不出片刻,这人的小腿就该和身体分离了。
……的确很有安全感。今天见过太多恶心的东西,安喻已经麻木了。
“你的腿要断了,”林川看着他,“为什么不停下来?”
“你们……你们这些A团的魔鬼!我只不过是……害,害怕,就要被这鬼东西搞断——啊——搞断腿吗?”那人满头满脸的冷汗,嘴唇白的可怕,拼命捂住膝盖处的血洞,“你们就是这么对同伴的!?”
林川没有说话,他摆摆手,洛曼缓缓退到其他人身边。
“怎么回事。”方云海也愣住了。
洛曼抬手隔着支撑带按了按方云海的腰,“能走吗?”
“不能。”方云海立刻道。
洛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走回林川身边,“不能走了。”
“……”方云海呆若木鸡,早知道是林川问的,他肯定说能走啊!这下好了,回去之后老大肯定会嫌弃他麻烦。
林川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的男人,他抬起手,指尖夹着一颗淡蓝的种子,看起来像某种花:“我们遇到了你的队长。”
“队,队长……”那人愣住了,“他在哪。”
“死了,被虫子吃了,”洛曼越过他往前走,挥手把绿线从他腿上吸出来,“你猜,我们在他被吃的地方发现了什么?”
那人看向洛曼的眼神充满战栗。
“一颗心脏。暗红的血肉,蓝色的纹路,在石头上一直跳动,尽管已经没有血需要它泵了,它还是一直跳,一直跳,一直跳,直到我们取出那颗种子,”洛曼咧咧嘴,“怎么样,听起来熟悉吗?”
那人猛烈的摇头,嘴唇哆嗦个不停,挣扎着往后爬,似乎想离洛曼越远越好。
“别跑啊,你应该熟悉的,你体内不是也有一颗吗?”洛曼在一片灌木前停下,招招手,烛走出来,银白的狼毛上钩着几片树叶。
它打了个哈欠,尖锐的狼牙闪着寒光。
“别,别过来,”那人似乎被吓疯了,捂着脸开始痛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我只是想活下去,是他们逼我的,逼我杀死你们!!……你们一定要救其他人,他们还,还没有被——”
话没说完,这人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薛妙妙撇撇嘴,上前揪起这人的衣领,捡起一直被他藏在身下的枪。
“BW-31,子弹里是慢性毒药,短时间内导致昏迷,最多能坚持三个月,没有解药,”薛妙妙低头查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实验室上个月刚研发出来的新枪,竟然被他拿来对付同伴,哼。”
安喻有些懂了。
这人真的是67队的队员,但心脏里有一颗诡异的种子,这种子没像控制其他生物一样直接控制他的行为,但同样能够逼迫他,让他把枪口转向同胞。
他说太害怕了,害怕什么呢?那种子又是什么?
此时此刻,安喻像是偶然间陷入风暴的旅人,他太弱小了,随时可能死掉,但由于生活的巨变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竟然没感觉到恐惧,只想知道故事的真相。
“真是无语……”薛妙妙把枪装进方云海的包里,不满的嘟囔着,“楚教授辛辛苦苦研发出的东西,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拿来对付我们的?”
林川让方云海坐到烛的背上。
方云海犹豫一瞬,没敢往上爬。
“赶快上去。”洛曼拎着昏迷的67队队员走过来。
方云海咽了口唾沫,心一横,颤巍巍爬到烛的背上坐好,洛曼把手里的人也丢了上去,拍拍手道:“出发。”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难道他以为把我们抓过去,控制他的人就真的不会伤害他?怎么比我还天真。”薛妙妙还在纠结。
“妙妙,专心点。”林川不得不出声提醒。
薛妙妙鼓起腮帮子,走到烛身边不再说话,方云海拍了拍她。
“方云海把你也带出来了。”
林川看了一眼安喻,表情很不赞同。
安喻挠挠头:“我们好像中毒了,莫名其妙就离开机舱……呃,就是那种,萤火虫。”
林川沉默片刻:“不管发生什么,跟紧我。”
安喻立刻小鸡啄米,举手发誓一定不乱跑。
就这样,洛曼断后,林川开路,一行人保持这样的队形走了很远,期间那队员醒过一次,又被方云海敲晕了。
没过多久,前方出现一座恢弘庙宇,草木丛生,高大的门廊坍塌了一半,废墟之间,依稀还可以窥见些许旧日辉煌。
人类的建筑总是值得惊叹。
安喻在林川身边停下来,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揉到一半,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安喻一怔,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
林川拿开安喻的手,皱眉道,“野外禁令103条,避免用裸露的手部肌肤触摸眼球,可能造成感染,严重可导致失明甚至死亡,没上过野外生存课吗?”
安喻呆了。
他真的没上过。
作者有话要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