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乍起,鲲鹏初现。
季大夫话音刚落,苏十三便看见他所居住的院落的大门被打开。
他所好奇的青莲先生终于在他面前现身。
和苏十三想象的青莲先生不同,他见到的青莲先生是一位女子。
一袭青衣,气度高贵娴雅,步履生香。
自有一派风华。
而且眉眼间和苏十三有些莫名的相似。
而她看向苏十三的眼神,却有些让苏十三看不懂的复杂。
惊诧,欣喜,还带有一丝冷漠。
“苏先生看起来可好了不少。”
青莲先生说话时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没什么架子。
“青莲先生。”苏十三行礼后坦然的打量着,觉得这位青莲先生十分的亲切。
“苏先生不必客气,外头风大,我们进屋说去。”
“梦溪,你先在外面候着。”
“是,先生。”
说话间,苏十三和青莲先生便进入屋中。
恰好季大夫正于床下挑拣药材,身旁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各种医书。
“季大夫,您的医术又精进了啊。”
“哼,这小子要是能老老实实喝药,老夫就万事大吉了。”
“季大夫,我之前说您越活越年轻,您还说我是诓您的,和半大的少年赌气,可不是越活越年轻了。”
“先生,你们先聊,我去藏书阁找找医书,看能不能替这小子除去身上和脸上的疤。”
听了青莲先生的话,季大夫面露喜色,显然是很受用。
苏十三心里忍不住轻笑,还真是个老顽童。
等季大夫也离开后,屋中就只剩下苏十三和青莲先生。
“十二楼虽是烟花之地,立身江湖,却也是做生意的地方,我们既然救了先生,就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青莲先生和苏十三看门见山,直接说出了苏十三连日来的疑惑。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情。
“先生的意思是要我留下接客?”
倒不是苏十三瞧不上青楼,看不起那些姑娘公子,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他们也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况且即便是烟花之地,也自有风骨。
他只是想不通自己有何价值能被青莲先生看上。
“苏先生聪慧。”
“但我这副模样,怕是会把人吓跑吧。”苏十三抬手碰了碰左脸的疤痕,如此形容,他根本不是做这一行的料。
“苏先生,这您不用担心,有季大夫在,万事皆可如意。”
“况且,苏先生还有大仇未报,十二楼可以帮你。”
青莲先生话锋一转,提起了苏十三和张鹏的恩怨。
果然,提到“大仇”二字,苏十三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双手仅仅攥住衣服下摆。
那张鹏如此害他,他怎能不恨!
除了恨,他自然还想报仇。
“先生,十三愿入十二楼。”苏十三深吸一口气,郑重的下了决定。
青楼就青楼,怎么都是过活。
“好,苏先生爽快,等苏先生大好,我再每日来为苏先生授课。”
得了苏十三的承诺,青莲先生倒没有表现的多么欣喜。
就好像这件事,她早就成竹在胸。
这时苏十三又猛然想起当日沈爷说的话,他说与自己一见如故,指不定日后有缘还能相见。
而他却说,山水有相逢。
兜兜转转,他果然是到了十二楼。
“先生,十三还有一问,您为何认为我会成为十二楼的一员?”
这是苏十三最后一个问题,之前他一个村夫是怎么入得了青莲先生的青眼的呢。
“之前苏先生替我十二楼做账房先生的时候,我便断定你非池中之物,于是我让梦溪去试探你,可那时你无心接受,我们也只好作罢。”
对于苏十三,青莲先生是极其有耐心的。
“十三明白了。”
原来缘由是他的计算方法,但青莲先生是看懂了他的计算方法还是另有玄机呢?
苏十三心里又起了疑云。
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青莲先生和沈爷已经离开。
等青莲先生走后,季大夫便回到了屋中,右手端着一碗黑的不能再黑的药,左手是他常带着的针灸布包。
“小子,喝了。”季大夫板着脸,大有苏十三不喝就一针撂倒他的架势。
于是,苏十三毫不犹豫的闭着眼睛将药一饮而尽。
唉?居然是甜的?
苏十三有点受宠若惊,季大夫这是转性了?
可下一秒苏十三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季大夫又冷哼一声,“臭小子,敢倒老夫的药,睡个几天再说吧。”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苏十三:季大夫,我错了……
……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苏十三总算是好的七七八八。
季大夫说再过几日就可以慢慢的去除疤痕。
只是脸上的疤痕太深,他暂时无能为力。
不过他可以想办法为他遮掩。
苏十三没什么意见,由得季大夫摆弄。
就是那些药更苦了。
冬日已过,春风拂面。
但他仍然只能待在这方院落中,每日除了季大夫,便只能见到青莲先生和沈爷。
清晨推开房门,春日里的寒凉让人思绪清明。
苏十三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门前的梨树新发了枝桠,苏十三看着那抽条的枝叶,心情好了不少。
可他看着远方的天空,又想起昨日沈爷带来的消息。
赵安乐的父母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只因为流放之前受了连番的打击,再加上年老体弱,一场大雪过后,他们没挺过去。
说不悲伤和遗憾是假的,苏十三依然还记得去年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仅仅一年的光阴,物是人非。
如今这个时代,向来是人命如草芥,什么“贵庶同罪”,都是上位者说出的冠冕堂皇的说辞,哄傻子罢了。
很多东西,到底是和新元纪不同的。
当地官府只是派人走了个过场,毕竟是流放的犯人,加上并非被官差打死,就算如此,又有谁在意呢。
只道一句天寒,两位老人家身体不好,冻死了。
沈爷说,下人来禀报时,青莲先生正在折梅花,打算给养病的苏十三送去,她只是嗤笑一声,“命如草芥啊……”
然后她吩咐沈爷,过几日把两位老人家厚葬了便是,他们已经无儿无女,记得替他们立个墓碑,来日好教苏十三能祭拜一番。
于是,此事也就这么了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十三依旧没有走出那方院落。
每日泡着季大夫精心调配的药浴,身上因为各种刑具留下的疤痕一日日淡入。
其中痛楚只有他自己知晓。
比起那日的痛彻心扉和绞刑的窒息,苏十三觉得这点绵绵不断如同万蚁啃食的钝痛算不了什么。
但季大夫每次都会为他配上一碗安神汤。
他自己调配出来的药,什么药性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臭小子,都疼得面色煞白,直打哆嗦还能笑出来。
年纪不大,就会逞能。
和青莲先生年轻的时候一样。
他可不惯着。
一碗安神汤下去,大罗神仙也得倒下,睡过去总比醒着疼到不行要强。
十几天的药浴后,除了脸上的疤痕,苏十三身上的疤痕尽数除去。
季大夫一头扎进十二楼的藏书阁,好几天都未曾出来。
没了季大夫的管束,苏十三得了自由,每日看书习字。
倒也自在。
所以等青莲先生带着今春新开的梨花进来时,苏十三正在窗下练字,之前季大夫叮嘱他手臂的恢复要循序渐进。
见他专注,也不打扰。
青莲先生索性拢了梨花,拎了红色瓷瓶放在方桌上,悠然落座,自顾悠闲的插花。
不多时,房中暗香浮动,很是惬意。
青莲先生抬眸见苏十三手腕虚浮,握笔还是颤着,但下笔很稳,目光敛收犹如禅定,一笔一画,写的极为认真。
季大夫和她说过,苏十三若不说出那个“疼”字,大概其他人是不知晓他其实疼得厉害。
青莲先生余光见苏十三落笔收尾,随手拿了一枝梨花,起身走了过去。
满篇的文字,偶有墨重之处,却是难得的整齐。
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