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惊风雨,起手定乾坤。
大约是身体刚好的差不多,苏十三只坚持练字一个时辰。
没了季大夫的“管束”他倒也不逞强。
在他练字时,青莲先生会在一旁指点一二。
只一眼,她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她说苏十三心性沉稳,但笔力不足,写出的字迹只有工整没有神韵。
且,错字不少。
青莲先生的建议,苏十三虚心接受。
这个时代的字体和新元纪太不相同,他还未认得完全。
至于神韵和笔力。
他写惯了硬笔书法,乍用软锋毛笔,总是不得心应手的。
于是他开口道,“请先生赐教。”
青莲先生也不含糊,梨花枝叶一点,直压在纸中,“你看这几个字,你落笔和转笔都重了,所以看起来呆板涩滞。
而且无论是北燕还是西楚,都以隶书为主,不过在朝堂中却以楷书为正,你这字体乍一看为隶书,其实内里还是楷书,看起来不伦不类。
所谓隶书字体形态扁平,左右开张;楷书则是变为方正。你若想两者兼得,是非朝夕可成的,必得下一番功夫。”
“鱼和熊掌,我自是可以兼得。”
苏十三说这话时,语气是轻描淡写的。
“你若想学好学精,我的功力不算太深,但我可以为你聘请名师,你可想好了?”
“自然。”
“好。”
……
日子久了,苏十三渐渐发现,青莲先生的学问文化造诣颇高。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是兵法纵横,无一不精。
更可贵的是,她还有如今这个时代女子所不具备的独立思想。
有时候,她还会有意无意跟他提几句当下的局势。
哪里发生了什么,什么地方的官员有什么变动,但只口不提关于长安城的事。
这让苏十三很是不解。
他一边惊讶于青莲先生的情报,一边又想不明白她为何对长安城闭口不谈。
久而久之,苏十三也就习惯了,也更加清楚这十二楼不是普通的青楼。
这更让苏十三心生疑惑,青莲先生既然有如此才情,怎么会立身青楼呢?
还有沈爷和季大夫,都带着不可言说的秘密,让人捉摸不透。
这一日,当青莲先生提到赵安乐的父母已经下葬,苏十三的反应很强烈,却又极为克制压抑。
他哭了。
“你放心,待过些时日,我会派人带你去看看他们。”
青莲先生感叹之余然更多的是留意苏十三的态度。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渐渐的,从苏十三的眼睛里青莲先生看到了一种名为复仇的东西。
……
又过了几日,季大夫从藏书阁出关。
口中还嚷嚷着找到好法子了。
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季大夫神神秘秘的,说是他找到一种古法,可以永远掩盖住苏十三脸上的疤痕。
只是会很疼,也有不成功的风险。
苏十三听了并无多大的情绪起伏,只说由季大夫操作就是了。
季大夫长叹一声,揣着手去找青莲先生商量。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苏十三和他还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他练字,季大夫分拣药材,
季大夫研究医术,他看书。
互不相扰。
偶尔他们闲聊两句,两人也不客气,你来我往,算是唇枪舌战。
可惜苏十三毕竟没有季大夫口齿伶俐,一开始总被季大夫气到。
久而久之,苏十三也就见怪不怪,偶尔也能反击两句了。
青莲先生也每日过来授课,从琴棋书画,到人心莫测,她教得很仔细。
那一日季大夫兴冲冲地告知苏十三,可以动手掩盖他脸上的疤痕了。
苏十三莫名有些紧张起来,许是这几日做梦的缘故。
等季大夫准备好一应器具出来时,就听见琴声响起,哀而不伤,曲调甚是闲散。
他未曾听过,大概是苏十三兴之所至。
季大夫也不打扰,他烫了刀具,冲了麻沸散慢慢等着。
大抵是技艺还不算成熟,苏十三的琴音未持续太久,便收尾结束。
这本就是苏十三的随性之乐,也无甚讲究。
只是为了排解心里的紧张罢了。
他一口饮尽盏中的麻沸散,等着药效发作,季大夫也接了那琴搁置放好。
“小子,准备好了吗?”
季大夫问了这么一句,其实本没有必要的。
苏十三回了句,“嗯。”
麻沸散剂量不算大,苏十三意识是清醒的。
闲来无聊,季大夫问起了苏十三的前尘往事。
苏十三便讲了,季大夫听完叹了口气,“还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苏十三沉默片刻,觉得心口一沉,“是啊,若不是我,他们一家三口也不会死。”
“嘿,臭小子,你啊,就是想多了,老夫觉得你就是心思太重,才搞成这副模样,你们有什么错,错的是害你们的人。”
季大夫恨铁不成钢,这小子怎么这么别扭呢。
“但毕竟他们是因我而死,我心里有愧。”
听到这话季大夫不禁冷笑,手上也多了几枚银针,尽数落在苏十三的身上。
“什么叫因你而死?那张鹏为人如何,我们自然清楚,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与你何干?”
“倘若当时我忍住一时意气,也许他就不会……”
“臭小子!你不是神。你哪里能知晓日后的事,就算那天你忍气吞声,保不齐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是他自己心术不正,才害了你们。”
季大夫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剖开苏十三的脑袋看看,到底里面是什么构造。
“季大夫,是我自己想多了……”
“哼,知道就好,人活一世,何必自苦,人呐,得学会放过自己。”
沉默许久,苏十三开口,“季大夫,可我还想报仇……”
“想报仇就报仇嘛,这很正常啊。”季大夫摆摆手,示意苏十三噤声,他要开始了。
只见小小的方桌上摆满了各种刀具,勾线,绿皂,转印膏,针垫,弹片等很多用具。
以及季大夫特意调配出的永不褪色的颜料。
“嘿,小子,老夫和你说吧,这几小盒颜料价值千金,你可占了大便宜啊!”
“等我发达了,定会给季大夫把这千金补上的。”
“你呀,少气我,按时喝药就行。”
“季大夫……”
“行了,你小子闭嘴吧,小心破相。”
“哦。”
……
三个时辰后,季大夫大功告成,苏十三脸上的疤痕被栩栩如生的芙蕖掩盖,倒是衬得少年眉眼如画。
也是这一夜,青莲先生送来了写着“苏珏”的布帛。
这是她为苏十三取的新名字。
从今往后,他只是苏珏,是十二楼里的公子。
至于苏十三,早就枯骨黄土,轮回投胎了吧。
……
再后来三年的时间,在青莲先生的和各位老师的教导下,苏珏渐渐脱胎换骨。
就连季大夫都夸他是潘郎再世,明月清辉。
说的苏珏倒不好意思起来。
而一开始学习如何拿捏客人时,苏珏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在新元纪他就是一单身狗,没什么恋爱经验,更别说是如此隐匿之事。
可几堂课下来,苏珏也就不再那么别扭,早晚都会那一天的,他若再忸怩下去,岂不是太不给脸。
他记得青莲先生是这样说的,“苏珏,你和姑娘不同的,可说到底那些男子或是女子首先都是惊叹于你的容貌,然后就是床笫之事,最后是才情。
你若想抓住所有人的心,就得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好比天上高悬的明月一般,可望不可及,却让人欲罢不能,神魂颠倒。
最重要的是,你要对他们有价值,这样才能立于长久的不败之地。”
什么价值,青莲先生却没有立时说明,她要苏珏自己去参透。
苏珏想了想,除了□□,那便是经济仕途了……
……
三年的时间转瞬而过,苏珏在十二楼中已经小有名气。
苏珏公子,姿容出众,才情甚好,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青莲先生的推波助澜,和苏珏自身的刻苦。
如此这般,这才有得今晚的盛况。
琴音一曲,一面难求。
而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苏珏除了精进各种技艺之外,也在不停的打听当年的人和事。
在他“死后”半年,王大夫突然暴毙于南山医馆;一年后王大娘搬离无名村,下落不明;钱县令仕途得意,百姓都夸他公正严明。
至于张鹏,他是越发的春风得意,孙老爷年事渐高,慢慢将手中的权力产业放给张鹏一部分,让他好好历练。
如今在孙家,张鹏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想到这里,苏珏将思绪收回,当年之事他一刻不敢忘怀。
是张鹏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么多条无辜的生命死在他手里,实在可恨。
他不会让张鹏如此得意的,他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公子,先生来了。”门外响起沈爷扣门的声音。
“更深露重,先生和沈爷怎么来了。”苏珏拢衣推门,正和青莲先生迎面碰上。
“无事,梦溪寻来了不少樱桃,你尝尝。”
“多谢先生还费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