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

与李承烈交集的记忆，随龙小蝶远眺的眸光在脑海回放——

【嘉佑八年夏——

槐月月信后，君翊外出收集北地端午前之艾草。榴月初，传来宋仁宗驾崩的消息，龙小蝶斋戒素服，莫不感怀。虽对官家无爱，却是承了他的恩情：宫中四年对她的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父兄谋逆，还留她性命；知她与师兄彼此的情意，仍放她自由。前尘往事，如梦烟消，真的结束了。

在山间采药至申时，见金乌下沉，背起药篓子准备回城。忽而听到细微的呼吸、忍痛□□之声，循着声源走去，但见一黑衣男子仰躺于草丛间，一手紧握着剑，一手捂着胸口，脸间发上四处可见干涸的血迹，身上一道道伤痕虽已凝固、却依然触目惊心。这该是与多少人激战过后九死一生的情状。

龙小蝶连忙上前，“公子—”方才靠近，男子手中之剑、剑华突现，散发着凛冽的光，让人一时停驻不前；似乎感觉到没有威胁，光华隐隐暗去，再看与普通的剑无异。

“公子。”龙小蝶探过鼻息脉搏，才发现男子浑身高热，想必是伤口引起。忙将他扶到平日歇脚的小屋，此时人已昏迷。

将他衣裳退至腰间，那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刀伤剑伤，看得龙小蝶胆寒心颤，不由倒吸了几口气。缓过神来，先去熬下退热的汤药，趁着空档帮他一道道清洗伤口、上药。待擦去男子脸上的血迹，一张气宇不凡的脸现于眼前。不由有些愣神，宫中四年，见尽皇亲国戚，皆比不上眼前之人自然散发的贵气。

端来汤药，龙小蝶靠近轻唤，“公子，公子…”尝试用勺子喂之皆无所进，遂取出手帕沾染药汁，一手以勺子撑开他的唇，另一手挤着手帕的汁液，从他齿缝中滴入。一刻钟过去，她背后已沁出薄汗，勉勉强强才喂进小半碗。瞅了眼塌上的男子与碗中余药，今夜怕是赶不回侠义庄了；心中虽挂念骥儿，然性命攸关，惟尽人事，能否救活，但凭天意。

男子迷迷糊糊的痛苦□□，奋力睁开眼眸，恍然间只见一女子身影，很快又撑不住、再度陷入昏迷。

……

旭日初升，龙小蝶醒来，见男子呼吸趋于平稳，覆上他额间，高热已退，顿时松了一口气；折腾了一夜，总算把他的命暂时给救了回来。

练完「八段锦」，龙小蝶折了一片树叶，轻轻吹起了悠扬的思念之曲。别离已昨日，却因故人情。转眼与师兄阔别二载有余，他任延州经略这大半年来，军政农商，渐见成效，她心里也为他高兴。听闻他和羌族酋长的掌上明珠……

紧捏着叶片，微颤的指，抿起的唇，早已曲不成调；强忍着胸臆中泛起的酸涩与疼痛，点点清泪仍不住滴落衣裳。哀戚的容颜，刹时间又化成心碎的笑靥；花常开，春长在，遇到合适的女子，他是该成家的。零零落落的音符，随思绪飘远，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等闲辜负空憔悴，往日旧事、不堪重记。

男子醒来，看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警觉顿起。倏然起身，强忍着身上多处因急剧拉扯而致的疼痛。一方绣着茉莉花、有着淡淡香气，又染了药色、夹杂着汤药味的素帕掉落脚下，不由自主地俯身拾起，脑海里隐隐约约浮起昨夜画面，是那名女子救了他。

抓起床边之剑，迈着略带虚浮的步子往外行去；逋出门，一道窈窕身影现于眼前：一身素白衣裳，三千青丝如瀑，仅简单绾了个结，以同色绸带系之。

听得动静，龙小蝶转身，礼貌一笑，“公子，你醒了。”

男子仿佛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世间情动，众里寻她，不过蓦然回首。眉如远山，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柔中泛媚又纯净飒爽。自来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姿媚。眼前的女子却是十分倾城之中，三分瑰丽，三分英气，三分妩媚；兼有一分淡然清纯、与世无争，融合成秀雅绝俗、清灵如雪的气韵。然那精致五官恰合而成的盛放容颜，瞅着愈发似曾相识，应在更遥远的记忆里，他们有过交集。何时何地？他心头疑虑，这般气质姿容俱佳的女子，见之难忘；偏生此时头晕目眩，脑袋空蒙，越是难记起。

见对方倚门发愣，龙小蝶才想起昨夜忙着照料，今日醒来未及戴上面纱。

男子长身直立，一双鹰眸直盯着龙小蝶，“姑娘救了我？”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尽显傲视天地的王者霸气。

龙小蝶恬然一笑，“举手之劳，公子无需在意。”

“我李承烈从不欠人情，尤其是女子。”男子从腰间扯下一方玉佩，挂于门上，“他日你若有所求，必尽我之能、还你一愿。”】

龙小蝶举起手中弓箭，瞄准靶心，凭他当时眼里的惊艳，及毫无遮掩直接表现出对她的兴趣。瞥见一片细叶脱枝而落，屏气拉弦，倏地射出的利箭，穿破风中落叶、直入红心。李承烈，且待看你如何还我一愿！